“你想先去哪儿?”闫岸靠窗坐着, 神情松散地看着窗外,比在社区里的状态松懈了不少。
车窗被闫岸打开,外面薄薄的白雾顺着风吹进来, 冰冷的风使得人稍微清醒了一点, 不至于被眼前的不真实感填满。
公交车右上方挂着一个电子屏, 显示着现在的时间, 是12月27号,下午两点三十六分,估计还有二十几分钟才能到终点站。
“去我工作的地方看看。”安尔抿了抿嘴,直视公交车正前方,说完一条就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声音有些迟疑,“再去……再去……”
“……”几秒后安尔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车内重归安静。
闫岸无奈,扭头看向她:“没事做的话就跟我一起吧,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找你,顺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安尔跟尹师父或许会相处得不错, 他们俩的体能差不多,都可以算“战斗领域”的佼佼者。
安尔疑惑了一瞬, 没有细问,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哦对了, 安尔, 你还记得你失去意识那天具体的时间吗?”闫岸托着下巴看窗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11月6号,那天正好我生日, 印象很深, 心情原本还挺好的。”安尔笔直地坐在座位上, 面无表情地说,态度淡然到把闫震得一噎。
这话她居然也能如此平静地说出来。
自从上一次闫岸点破安尔死亡的真相之后,她似乎隐约记起了一些奇奇怪怪但并不重要的东西,比如她以前在游戏里的排名,几号进入的社区,那几号进入了游戏。
不过这些都是些细枝末节的事,对揭开社区灵魂端的秘密没有丝毫用处。
但11月6号死亡,跟之前她估算的时间一模一样。
闫岸沉思,刚想开口问另一个问题,立马就被心灵相通的安尔接上了。
“你是想问我什么时候从那里出来的?”安尔歪着头,“是第四天,11月10号晚上出来的。”
闫岸愣了一瞬,又想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还想问为什么我能把时间记得这么清楚?”安尔似乎对这个问题很熟悉,仿佛被别人问了无数次似的,于是机械答道,“法医必须牢记人体所有器官的重量,训练出来的,对数字有本能反应。”
闫岸默然片刻,扭过脑袋看向窗外。
自从出了社区,安尔的精神好像就异常地紧绷了起来,变得更加敏感了,连她接下来想问什么也能猜到。
“叮咚,乘客您好,终点站明山精神病院站到了,下车的乘客请往后门走,注意交通安全,欢迎您再次乘坐本次公交车。”
熟悉而清脆的通知音响起,两人走下公交车,嗅着从未在社区里闻到过的鲜活气息和烟火味。
安尔僵涸的记忆逐渐浮出,她环视一圈周围的环境,耳边全然是人声与风声,有一瞬间感觉不真实。
一切都像以前那样,就连路边葱郁的树木也没有任何变化,平常无奇。
“我真的出来了?……”她低声自语,眼神有一丝迷茫,但很快就在风中消散了,恢复了往日的冷静。
她嗓音干哑,喉咙微动,眼睛转向身旁的车站牌,念出了上面的字,疑惑:“明山精神病院……我之前好像不是在这儿下车的。”
“现在只能现在这儿下车,你都不记得路了。”闫岸眯着黑眸琢磨了一会儿,在站牌上指着,让安尔记住路线,“嗯……你过来看着。在这里坐301号公交,在明山公园下车转302号,第四站好像就是你工作的地方,用不了半个小时。”
安尔细致地看了十秒,然后点了点头。
“你带了手机吗?”闫岸忽的问道。
安尔一怔,摇摇头:“没有,我在公寓醒来的时候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
闫岸苦恼:“那可就难办了啊……我还准备约个时间找地方碰面的,现在没手机都联系不上。”
“我可以用办公室的电话……你应该不知道号码?我到时候打给你。”安尔说,“你把你的电话号码给我。”
“我知道你们单位的电话。”闫岸眨眨眼,笑道,“上次就是打电话找到你的单位的。”
安尔沉默两秒:“也可以。我其实也只是回去看看,应该很快就会回来的。”
“好,那我们就四点半在这里集合。”闫岸应声。
而在闫岸刚转身离开,刚往前走了两步时,手腕陡然就被安尔抓住了。
闫岸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她,疑惑:“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安尔松开手,尴尬地偏过脸:“……咳,我身上没带钱。”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
在社区里习惯了用身份扫描、金币支付,身上根本没有一毛钱现金。
闫岸一愣:“……我好像也没带……”
正当她琢磨着准备想个办法,从谁手上借点钱时,忽然眼前一道刺眼白光闪过,骤然耳鸣了。
“嗡——”
刹那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不见。
紧接着下一瞬,所有症状又全都消失不见,五感恢复正常。
这个情况仅维持了零点几秒。
视线恢复后,头顶的太阳光变亮了,或许是原本被云遮住的太阳冒了出来,身边原本微冷的风也温暖了不少。
闫岸愣了整整三秒,跟安尔四目相对,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们俩身上都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刚刚是怎么了?”安尔眉头微紧,“感觉很奇怪。”
闫岸黑眸微闪,环视一周,没发觉任何异样,于是低声道:“应该是保安那边出了问题,他会负责解决的。”
她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只能是社区内部出现了特殊情况,现在她们在外面也无法做出任何措施,只能等保安尽快处理。
闫岸此时想到了办法,准备带安尔去找夏依帮忙,回头便看见了一个异常熟悉的背影,正站在大门口旁边的树荫下,观望着精神病院里面。
闫岸眼前唰地亮起,像是找到了救星,于是走上前喊道:“尹师父——您怎么来的这么快?不是说好下午四五点么。”
“我和我朋友正好遇到麻烦了,想找您帮一个小忙。”
只见树荫下那个人转过了身,二十多岁的成熟模样,一身纯色黑衣,不苟言笑,身材瘦削,脊背挺直,看起来格外有气质,一头及肩黑长发被用皮筋扎成小揪,隐约有几根银白色的发丝夹杂其中。
尹师父被突然叫住,回身看见来人后脸上有一瞬间的错愕,看上去好像是没想到闫岸会这么快就来。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尹师父上下打量了一下闫岸,蹙眉问道。
“刚刚,就两分钟前。”闫岸眨眨眼,“尹师父,这是我朋友,叫安尔。她出来的急,手上没带现金,您能不能先借我们几块,她有事得坐一趟公交车。”
安尔站在闫岸身边,礼貌地点了点头,此时身上的冰冷感极近消失,不知为何在尹师父面前收敛了不少,温和有礼。
尹师父没说话,拿出钱放到了安尔手心里,深邃的黑眼睛毫不收敛地打量着安尔,几秒后收回了手,依旧盯着。
尹师父并没有安尔高,但气势却足足安尔压了好几头,那种异常强势的感觉跟闫岸在游戏里危机时刻的状态很像,但尖锐了十几倍,让她很不舒服,喘不过气来。
可闫岸并没有什么反应,似乎已经习惯这种压迫感了。
安尔当然能感受到对方灼灼的目光,她很奇怪,不知道闫岸的师父为什么会用这种眼神看她。
但安尔并没有表现出来,道谢之后便上了刚好到站的301号公交,消失在两人眼前。
“你有没有感觉不舒服?”尹师父回过神注视着闫岸,眼神关切。
闫岸一愣:“没有,挺好的,您为什么这么问?”
“你脸色不怎么好,发黑。”尹师父指了指她眼下的青黑,“要注意好好休息。”
闫岸笑了笑:“知道了,我现在还有事得做,您能不能等我一会儿?”
“……可以,我就在外面,你先进去吧。”尹师父点着头,抬起眸子看向明山精神病院内,等闫岸走到门口时,额外叮嘱了一句,“有事电话联系。”
站在外面……她为什么不进来?
“好的,我很快就出来。”闫岸没有多想,随意地摆了摆手,在保安室登记之后进入精神病院,去前台找夏依小姐。
刚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准备跨过门槛。
猛地又是“嗡——”的一声。
她脑中骤然轰鸣作响,一道白光充斥眼前,在那一瞬间看不清任何东西。
接着,霎那间又完全消失不见。
闫岸立即站定了脚步,黑眸沉下,盯着地面。
这种感觉非常不舒服,而且频率过高,在短短的两分钟里就出现了两次。
虽然由于症状出现的时间极其短暂,完全不会影响日常行为动作,但很难不让人去在意它。
保安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前台的护工小姐似乎有些疑惑,站起身叫了两声,直到闫岸抬起头,她才试探性地问道:“闫岸小姐?……是闫岸小姐吗?”
闫岸回过神,脸上的神色恢复如初,眉眼带笑,缓缓走上前点头应道:“是我。”
小护工松下一口气:“噢那就好,小依特地跟我说过呢,她今天上午下午都比较忙,有些抽不开时间,想让您能不能先在院里等一会儿,她会尽快忙完就来找您。”
闫岸沉吟片刻,答应了。
她转身离开,想出去跟站在门口的尹师父说一声,她短时间内还脱不了身,可以先进来等。
可当闫岸走到门口之后,尹师父并不在门口,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闫岸在门口环视一周,静默:“……”
看样子估计又是放她鸽子走了。
这情况她也见怪不怪了,已经发生过很多次,这人就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总感觉是个大忙人。
她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返回院内,准备先在院里转转,等夏依下班,然后跟她一起去学校接闫小归。
虽说学校离院里并不远,但平常闫小归都是一个人坐校车回来的,并没有选择走路,这是夏依为了确保小归的安全,不放心让他一个人走回来才这样安排的。
他好像是……四点钟下课?唔,她其实也不怎么确定。
今天她回来的很突然,夏依小姐应该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这件事。
这个小家伙估计得被这个“惊喜”吓一大跳。
闫岸懒散地在院里晃悠着,在一排窗户外踱步,粗略扫了一眼屋内电视机右下角显示的时间。
12月27号下午3点2分。
今天的天气还算不错,屋内的病人基本都被放出来吹风了,屋内基本都是空落落的。
继续往前走,闫岸再次回到了最初看见小菲的那间病房,窗户被紧紧关起来,里面也拉上了窗帘,围得密不透风。
在走道上,时不时有几位护工推着轮椅从闫岸身边经过,嘴里七零八碎地聊着些八卦。
“我真想辞职了,这里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反正我是受不了……”
“诶,你还在这里还没走呢,可别乱说话啊,小心被别人听了说闲话,毕竟我们当初也是自愿来的啊。”
“啧!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啊!我说的地方不是院里,是明山市!我老公住小区里隔三差五就能听见那群人的声音,大半夜到处作乱,闹得人心惶惶的。”
“啊抱歉抱歉,原来是这样,明山的治安确实差了点,上面的人根本都不管啊,走私的一大片,诶,我老家还有人靠这发了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