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虚设灵堂,领子弟为王敦发丧,而晋明帝亦假称王敦已死,下诏讨伐王敦党羽。勤王众将以为王敦已死,士气大增。王敦接诏后大怒,但因病重而不能领兵,于是命王含为元帅,命钱凤与冠军将军邓岳及周抚领兵攻向建康,因军心离散致败。
——第三十一回题引
诗云:天堂地狱皆无路,世人欲往自己铺;功名利禄蒙心智,犹笑他人不丈夫!却说桓彝于酒醉之余无意扑灭祈星主灯,便问如何破角。郭璞喝了半日茶水,这才摇头叹道:“孔明先师当年在五丈原大帐之中,便曾对姜伯约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天意如此,不可复祷也,又岂能怪兄?”桓彝遂知道定数难逃,并无解法,遂嗟呀半晌,于是便请郭璞洗手焚香,占卜一卦,以问吉凶之期。稍时卦成,郭璞仔细看了卦像,仰天叹道:“再无生路矣。其后害我死者,乃是山宗。”桓彝于是告辞而退,心中依旧半信半疑而已。列位看官!你道桓彝乃系何人,犯下如此大错,郭璞竟无一句重语相加?原来那桓彝字茂伦,东晋谯国龙亢人氏,乃是桓颢之子、桓温之父。生于世族大家,自幼聪明好学,能文善武。桓彝虽是名门子弟,但因幼年丧父,家境贫寒。及年纪稍长,性格通朗,早获盛名。桓彝亦因身为儒学世家谯国桓氏子弟,经学大师桓荣嫡系九世孙,故此自小饱读儒学经典,服膺礼教。然在玄风大盛之江南士族社会,儒家行为难行其道,桓彝为挤入东晋名流,不得不改弦更张,附庸风雅,一变而成之玄学俊秀,风格出挑。追逐崇裸奔、好酗酒、爱奇装异服、披头散发等时尚,并以此为傲。于是桓彝渐渐出名,成为诸如谢鲲、羊曼、阮孚等名士酗酒欢宴时之必请嘉宾。桓彝亦因此名气广播,跻身于“江左八达”之阵,遂成举世瞩目之大名士了。
直待桓彝年长成人,便经少年好友庾亮举荐,以州主簿入仕,拜骑都尉。晋元帝时,被命为安东将军、浚遒县令。由于才华出众,后升为中书郎、尚书吏部郎,且很快名显于朝廷,受到当时权臣王敦猜嫉。桓彝明知王敦嫉恨自己,遂托病辞官归里隐居,故与郭璞志同道合,来往甚密。明帝继位之后,庾亮再荐桓彝为吏部郎,复擢升为散骑常侍,参与朝廷军机大事。后郭璞最终死于王敦之祸,桓彝也死于苏峻之乱,临刑前方悟郭璞今日之言。郭璞尝谓“杀我者山宗”,后经查实,亦果然是因崇姓幕僚在王敦面前挑唆,郭璞方遭诛戮。
闲言少叙,书归正本。按下明帝命温、瘐二人请郭璞占断,郭璞敬畏天机,不肯明说朝廷平叛胜负成败。再说王敦闻知明帝微服来探自己军营,便知道天子必欲除己而后快,更无怀疑。自思不如先下手为强,遂与群臣商议,将要起兵。左右献计道:“尝闻郭璞吉凶之数奇准精验,何不请来令卜休咎?”王敦从之,于是令召郭璞至武昌,请其占卜。卦成,郭璞视其卦象说道:“所求之事不成。”王敦疑之,闻凶不喜,于是便再占己寿命长短如何。郭璞答道:“不必另起别卦。据适才卦象,公欲起兵造反,故曰不成;不成则必有杀身大祸,又何必问寿命?公若不离武昌,则寿长不可限量。”王敦尚在犹疑不定,身侧谋士崇胡有低声附耳言道:“此必是郭璞奉了庾亮之命,来探我虚实,并阻主公起兵。”
王敦听信其言,于是大怒道:“先生既是神算,自己寿命可占而得知否?”郭璞听了,亦起一卦,惊讶道:“臣之寿命,终于今日午时。”王敦恼怒异常,笑道:“原来先生早为之备,欲为晋室尽节,是来此求死。”于是喝令拿下,命人将其押到南冈处死。郭璞被押出大帐,问行刑者往何处去,刑者答道:“在南冈头。”郭璞点头道:“则定是在两棵柏树之下。”走至南冈,果见两棵柏树。郭璞又对刑者道:“树上应有个喜鹊巢。”行刑者闻言望去,却遍寻不见。刀手笑道:“死都要死了,偏又弄此张致唬人。”于是举刀而斩,郭璞大叫一声,人头落地,时年四十九岁。随着郭璞叫声,树上忽闻鹊噪,两只喜鹊受惊而起,绕树旋飞。众刑者仔细仰头寻找,果在树间找到鹊巢,前被密枝遮蔽。众人见此,如遇鬼神。
行刑刀手低头看那首级,栩栩如生,面色不改。刀手忽大叫一声,从刑者皆惊骇欲死,见并无甚异状,便问其何故喊叫吓人。刀手指着郭璞首级颤声道:“我……我……我认得此人!”行刑队长笑骂道:“堂堂尚书郎郭大人,哪个不认得,亦值得你大惊小怪,吓唬老爷?”刀手道:“阿哥不知,我早在十余年前,便见过他。当初元帝陛下尚为琅琊王,初镇建邺之时,某家住越城,尚未长大成人。当日因在门前玩耍,便见此人路过,叫我名字,并将一身新衣送我。兄弟不敢领受,此位郭大人当时便说道:‘你我二人乃是生死缘分,刎颈之交,非比他人。此衣你只管拿去,以后自会明白。’今日连遇奇事,再细看郭大人形貌,便是当初送我新衣之人。我杀了他的头,可不就是刎颈之交么?”众人听了,愈加惊悚。
只说郭璞死后,王敦果然起兵造反。然而不及两月便即战败,愤惋而死,果然亦被郭璞说中。郭璞被其家人运载灵柩离开荆州,无人知其埋骨之地。数年之后,晋明帝在南京玄武湖畔修建郭璞衣冠冢,名郭公墩,遗迹保留至今。明朝画家沈周在其《咏风水》诗中写道:“气散风冲哪可居,先生埋骨理何如?日中尚未逃兵解,世人今犹信葬书。”王敦之乱平定之后,朝廷便追赠郭璞为弘农郡太守;宋徽宗大观三年,郭璞因算学成就被追封为闻喜伯;元顺帝至元三年,又被追封为灵应侯。此乃后话,郭璞一生结果如此,表过休提。
只说王敦自从杀了郭璞,便加紧筹备谋反。先徙迁其兄王含都督江西诸军事,以王舒为荆州刺史,王彬为江州刺史,各掌重兵。又忌周氏宗族强盛,况周嵩因其兄为王敦所杀,心怀愤恨,王敦心实忌之。心腹钱凤、沈充遂劝王敦于起兵之前,先除会稽内史周札。钱凤道:“江东豪强以周氏、沈氏最为强盛。周氏族中一门五侯,明公健在之日尚可以制之,百年之后,其族必思诛灭王氏一族。若除周氏,公之后嗣便可平安,国家亦得保全。”王敦从之,适逢当时道士李脱以妖术惑众,于是指使庐江太守李恒,诬称义兴周氏周嵩、周札、周筵等宗族子弟勾结李脱图谋不轨,命各郡有司收而杀之。周筵当时正在王敦军府中任从事中郎,与李脱一同被收捕诛杀。王敦又命参军贺鸾引兵一万,配合沈充尽杀周札诸侄,随后进兵攻袭会稽。周札毫无防备,直到兵临城下方才得知。城中兵少,周札率数百人仓促出城迎战,结果兵败,与宗族子侄尽皆被杀。于是沈充等收兵还镇,自此亦起争霸独立之心。
书中暗表,王敦欲杀周札却是大有内情,今日是被钱凤及沈充利用而已。周札字宣季,义兴阳羡人,出身于义兴周氏大族,乃吴鄱阳太守周鲂之孙,平西将军周处之子,建武将军周玘之弟。周札早年举孝廉,曾授郎中、句容县令、吴国上军将军等职,西晋末年时因平定钱璯叛乱有功,获封漳浦亭侯。遂入司马睿丞相府,任从事中郎,后又出任吴兴内史,改封东迁县侯。东晋建立后,官至散骑常侍、右将军、都督石头水陆军事。当时周氏诸子弟战功显赫,多有声名,周玘更为西晋三定江南,奠定东晋立国基础。周札是周玘之弟,年轻时便以豪族子弟自居,对于州郡征辟一概不应,曾被东海王司马越辟为参军,亦不肯应命。
建兴三年,司马睿进位丞相,任命周札为宁远将军、历阳内史,后又改任从事中郎。当时周玘之子周勰勾结吴兴功曹徐馥,令以周札名义聚众起兵,讨伐王导、刁协等侨姓士族,并杀死吴兴太守袁琇。周札当时正在家养病,闻讯急向义兴太守孔侃告变,周勰因而不敢发兵。不久徐馥被部将杀死,叛乱平息,周札因功被任命为奋武将军、吴兴内史,并改封东迁县侯。司马睿称帝之后,周札进号征虏将军,又被改任为右将军、都督石头城水陆军事,又加授散骑常侍。永昌元年,王敦以诛刘隗为名起兵叛乱,进逼建康,围石头城,周札不战而降,打开城门迎王敦入城。王敦乘胜攻陷建康,掌握朝政,遂任周札为光禄勋,后又补任其为尚书,不久改任右将军、会稽内史。周札宗族强盛,子侄都身居高位,一门之中有五人爵至公侯,在江南士族中显赫无比。其侄周筵丧母之时,前来送葬者竟多达千人,满城缙绅士族皆空巷而出行祭。故虽周札曾为王敦立有大功,但因其宗族强盛,王敦对此非常忌惮,直如芒刺在背。可叹!此次适逢钱凤进谏,故此便借机将义兴周氏一族尽皆诛灭。
且说钱凤公报私仇,假王敦之手一举灭了周氏全族,复请擒杀司马睿生前心腹冉曾及公乘雄,王敦都一一照做。晋太宁二年六月,王敦决意起兵,以沈充、钱凤为谋士,邓岳、周抚为左右先锋,统兵二十万,祭旗出发。未料大兵方出,王敦忽然发病,动止艰难,只得下令暂且屯住六军,待其疾可再行进兵。因王敦并无子息,便养其兄王含之子王应为己子,并立为继嗣。因见自己一时病重难愈,遂与钱凤商议,矫诏拜王应为武卫将军,代己权领三军;又令兄王含为骠骑大将军,总督三军征战。钱凤因是王敦心腹,出言并无忌讳,趁此问道:“今丞相病重,若一旦有不讳之祸,则当以后事委付嗣子乎?”王敦说道:“非常之事,需非常之人方能为之。王应年少,岂堪以大事托付!我死之后,遗有三计,公等宜谨行之。若释兵散众,归顺朝廷,保全门户,此为第一上计;退守武昌,收兵自守,对朝廷贡献不废,此第二中计;及我尚存于世,得以不死,则悉众以下建康,攻破石头城,立万世之基,冀其万一之侥幸,此乃第三下计也。”钱凤本欲作乱,不明王敦言语所旨,于是拜辞而出,谓其党羽详说三计,并笑道:“丞相而今病笃不起,意志亦狂悖颠倒。彼谓之下计者,实乃上计也。汝等宜各自尽忠,休怀二心。”众人口中应诺,心中实怀狐疑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