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沙受烈日烤灼,在微微抖动之后飘了起来,好似不耐炎热地藏进风中。
而行人只感热浪奔袭,感受到热,却不怎么在乎沙子。
——
我是一名刺客,正在排队等着进长安的大门。
“那个……”我对士兵大哥问道。
“我什么时候能进去呀。”
士兵大哥撇了我一眼,神色有些不喜,但仍然回答道:“等着,没看见有人出来着呢么!你急什么。”
我:“可是在我之前不是还有人进去了么?”
士兵大哥:“那是当时没有人出来。”他伸手指向挂在城门上的木牌。“看到了么?”
我:“看到了。”
身为刺客,我具备极好的视力。
士兵大哥:“那你还问什么呀!”
我:“看到是看到了……可是我不识字呀!”
要是认字,我还干嘛选择这么危险的就业方向!
士兵大哥一扶脑门,道:“先出,上面写得是先出,就是优先出来,你要是着急进去去旁边那道门……”
我听士兵大哥一番解释,大概明白是天子为了维护秩序,在长安北门的三个城门上挂了木牌,分别写了“先入”、“官用”和“先出”。
天下很乱。
长安也很乱。
谣言说是因为天子气数尽。以至于在雷霆、烈火乃至狂风后,又爆发了饥荒、瘟疫。
哦,现在或许称呼天子也有些过时……那分明是……长安县的县令。
长安县令倒是不怎么慌乱。感觉他过得安稳到能够出台这么麻烦规矩。
“娇生惯养就是没事儿找事儿。”我嘀咕着,进了城。
我是一名刺客。在我看来,刺客的宗旨就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杀死目标。
我选择了伪装成流民。
破烂不堪脏兮兮的衣服,任其自由乱呼呼的头发,一手握着豁口的破碗,一手拄着捡来的木棍。
没办法,因为要伪装成流民,只能忍耐一下。
然而就在我走入城里,想要先找个随便的角落讨生活的时候,我竟然看到有一排长龙堵在路上,人多的看不到头。
而且个个衣不遮体、发型自由,落魄得比自己还厉害。
于是我捏着鼻子,凑了上去,站到队伍的最后,向前面的老人询问。
老人身边带着小孩儿,见了我面色有些不好,但还是告诉我,这个地方是分发救济粮的。
“不是说天子与民同食么?”我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蠢不可及,这种无比夸大的谣言怎么能信。
谁知面前的老骨头突然来了火气,道:“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还想着和天子一起吃饭?”
我:“!”
他难道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我哪里暴露了!
不过我也很快理解了,其实老人指的其实是我现在流民的身份。
我讪讪的笑了笑,道:“我家乡闹了灾荒,刚来到长安,好几天没吃饭了,饿得不行,这才……”
老人脸上只有眉头,道:“那好吧,来了长安不要闹事儿,以后去西城那边卖力气,不要再来东城这边和我们抢粮食了。”
这么说着,他又摸了摸小孩儿儿的头。
小男孩子瘦弱,眼里却很有神。
我看了看小孩儿,又看了看长龙,确实没有多少青壮,大半都是老弱病残,都有在太平盛世靠别人同情为生的潜力。
我:“哦,这样……我也可以领么?”
老人一边用枯皱的手帮小孩儿儿驱赶蚊虫,一边道:“如果你还有点良心,还是去西城找点活计吧。”
言外之意就是能白领了,能白领的东西为什么不白领?
所以即使老人尝试用眼神杀死我,我也只当没看见。
开玩笑啊,即使我不领就不会有人领了么?
被飞蚊丁了十几个包,终于轮到我了。
负责记录的人问:“名字?”
估计是按人名来记录,我就瞎编了一个名字。
“流民?”
“今天刚到,家乡闹饥荒,饿了好几天了。”我把重音压在“饿了好几天”上,生怕他觉得我不符合救济的范围。
负责记录的人挥挥手,道:“下一个。”
我就用破碗带了四分之一碗的粟米出来了。
当真少得可怜,我一时间怀疑是不是长安县令怕人刺杀所以特意不把人们喂饱?
不行,真的不够吃。
我把木棍扔了,把米倒进空了的水囊,衣服内外翻面,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忙完了一切,热得不行,自己像只随时会摊在地上的饿犬,重新跟在老弱病残的长龙最后。
“名字?”
我瞎编了第二个名字。
“有住处么?”
负责记录的人声音比上次关切,我忍不住抬头打量了一眼。
哇噻,负责记录的人换了一个年轻人。
“如果有需要,我们可以给病患提供简陋的住所。”
合着我被当成患病的流民了,更不敢住长安县令给的住所,回绝之后带着新的一碗米走了出来。
对,是一碗米,甚至还有不少米粒从豁口落出来。
甚至我觉得,如果不是这个方便携带的碗小,或许会给我倒更多的米。
看着我精心准备的“二次伪装”,总觉得苦笑不得。
——
可惜没有菜。
这是我在午后饭饱的第一感受。
长安有许多客栈,只要你出生米,就会给你提供等量的熟米。我不得不承认长安县……不,天子的麻烦政策还是很体察民心的。
不过想吃菜还得要自己掏钱,还有粟米的壳根本就没除干净,哎,长安县令也就这样了。
想要真正吃饱,还是得有钱。
也是正因如此,我才接受了雇佣,成为一名在踩在生死两线间的刺客。
——
“这么点石头都搬不动,没吃饭呀你!”
老人一手牵着小孩儿,一手拄着木棍,对我指指点点。
下午为了吃饭……不,为了在长安踩点,我义告奋勇地来到西城,通过“以工代赈”的方法来摸清长安底细,顺便解决自己的资金伙食问题,争取解救“没有菜却带糠的米饭生活”。
虽然我不认识字,但一些流脍人口的故事还是听说过的。
比如商鞅的“立木为信”,人们都很羡慕那个搬了三丈木头得了五十两金的壮汉。
五十金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梦。
但事实告诉我,如果梦很甜,那可能是因为实现梦的过程已经吃了很多苦。
现在我搬石头也是能得五十两金的,不过一块石头五文钱,大概要搬……
没文化,搬多少石头都不知道啊!
“你快点欸,你行不行啊!”老家伙用木棍杵地,道:“别挡路。”
有点烦人,但我看了看小孩儿儿,不跟这个可怜的老人计较,留着力气赶上其他人。搬石头的不止我一个,自己心里也不愿被别人落下太多。
太阳落山,天色逐渐昏暗,结算工钱时,我成功得到了三十文。
并非我不像其他人那样拼命,主要是我还要留出力气,刺杀长安县令。嗯,一定是这样。
——
“姓名?”
我随意地瞎编了个名字,也不知道是第十几个,还是第二十几个了。
“住哪?”
我依旧回答我是刚来没有住处的。
领着四分之一碗米从登记处出来,加之布袋包裹的米和十几文钱,我在客栈换了两碗米饭和一份小菜。
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已经对长安城内的规章制度熟悉了个大概。
比如登记处从未记录过什么名字,他们只是用笔在竹简上划上一笔,来记录救济所耗的粟米而已。真的要是记名字或许也没有那么多竹简。
又比如搬石头是不可能攒到五十两黄金的,即使你拼尽全力,也就勉强温饱而已,赚到的铜板最终都会交还给客栈的老板。
当然,最重要的是,天子竟然真的会与民同食!虽然不是和流民,但会和哪些农民混在一起吃午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体察民情?
天子原来是这样子的人!
我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是无比镇静的。我觉得不可能说天子为了防止有人刺杀和农民一起吃饭,这样反而对自己有害无利。
有点为这个长安县令感动吧,但我也不打算再吃带糠米了,所以我决定即刻动手。
然而就在我早早吃完饭后,好巧不巧地又遇到了那个老头。
老头汗流浃背,身上背着两块可用于建房的石块。
我不明白,虽然在发生地震后以工代赈很多,但其实你靠着救济粮也不是不能活呀,为什么要费这个劲呢?,
——
不知道为什么,刺客这个职业没什么出名的,出名的刺客都不是刺客。
刺客啊,就是要偷偷杀人,偷偷离去,深藏功与名,不予外人知的那种。
所以出名的刺客反而都是失败的典范,只是因侠义而闻名罢了。
……躲在缸里的我如此想着。
——
嘛,因为夏日容易出现火灾,家家户户都在院子里面多加了一两个水缸(那种不砸开就能淹死小孩儿的),也偶尔会出现大缸无水的情况。
于是我今夜就趁黑避开巡逻的更夫,翻进了太傅府,躲进了院子角落里的大缸。
我翻墙功夫不错,也是我为数不多的本事之一。这么想来,我能从事这一行也是多多少少有些理由的。
天子住在守卫森严的安定馆,也就中午来到太傅府才有一丝得手的机会。只要我等到明天中午,就能出其不备刺杀掉长安县令,再去找雇主索要约定好的五十金……
“咕噜。”
肚子饿着叫了起来。
自己果然还是没有吃饱。
不然先在府里面找点吃的?我轻轻地挪开头上刚费劲想办法盖上的木盖,小心翼翼的迈出大缸,把盖的位置复原,再蹑手蹑脚地挨墙走。
突然听到脚步声,我连忙吓得不敢动。
“你真的看到有人翻进来了?”
接着,是那个臭老头的声音。
“真的,我真的看见了。”
“既然还有这种事。”
我听明白了,是那个老家伙见到我翻进来就告诉了守卫太傅府的士兵。
什么仇什么怨呀!
看着逐渐靠近火光——应该是举着火把的,我来不及回到又被发现危险的缸中,只好就近爬上了一棵树。
要是论树上和缸中哪里更隐蔽,自然是缸中,但在夜黑风热的黑夜中,只要你爬得足够高,举着火把的人反而更容易检查那些可能藏匿人的缸里。
果不其然,无论是来得一队士兵还是记恨着我不放的糟老头,都优先搜查缸里。
但当然……他们把人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