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太傅府,水缸的个数自然不是一个,而是一排,而这一排里总有一两个是没有水的。
当士兵们靠近的时候,另一个水缸里的同行主动出击,接二连三地把士兵放倒,两把锋利的弯刀闪耀着银色的光辉。
“救命,来……”
最后一个士兵的喉咙也再也发不出声音。
做完这一切,同行一跃而上,迎着月光踩在房檐棱角,在夜色的掩护下消失不见。
呃,这飒爽的身影让我相信,若不是水缸有一定的隔音效果,同行可能早就轻功离开了,根本不至于动手暴露自己。
提前暴露自己,就是刺客的失败。
问题是……
武功这么好你直接去安定馆呀!跟我这种没武力没轻功的人抢什么抢啊!
看着自己的手,我当初是想把县令掐死的吧?这个职业我也要被淘汰了吗?
嘚,我只好从树上跳下来,虽然同行把士兵都清除了,但是很快交替轮班的下一队就会察觉到异样,一旦有了示警,就要面对全城搜捕。
要赶紧溜走才好。
然后我就被人抓住了腿脚。
油乎乎的手,臭乎乎的味,掉在地上的火把照出来的那张脏兮兮的老脸。
却像铁箍般牢牢地抓住不放。
同行大显神威时,他抱头鼠窜不敢呼救,同行也懒得用刀看这个浑身发着恶臭的家伙,留着他,或许也能牵制一部分士兵。
他瞪着我,眼里有着我不能理解的怒火和憎恶。
把我拖在这里,再大喊“救命”、“来人”之类,我就会如他愿的被赶来的士兵抓住。
但他叫不出声。
因为我锁住了他的喉。
我肯定自己很快就能离开这个“第一案发现场”,因为被人锁喉的解法,一般是用自己的手来掰对方的大拇指。
——
黑灯瞎火摸回了自己的狗窝,物质贫乏得称不上脏乱。有个一栖之地的空地其实也算是了不得了。
就地躺下,枕着块捡来的柴火,从地面蔓延到身体的凉意隐约被空气中的燥热抵御着,与漫天星空相隔着的是几只飞虫。
但燥乱的夜空下,竟非我一人,脚丫子踩地的声音越来越近。
——
“我找不到爷爷了。”
伴随的是一声肚子的哀嚎。
“咕噜噜。”
我不禁莞尔,笑着问道:“肚子饿了?”
“不饿,你见到我爷爷了么?”
“我见到了。”我从口袋里摸出干粮,是我为了“大事”忍痛割了十文钱买来的。
(汉《论衡·艺增》:“且周殷士卒,皆賫乾粮”。)
“你先吃吧,估计明天你爷爷就回来了。”
虽然对老人没什么好感,但想到他毕竟还带着小孩儿儿,终究不忍心,只好把老人家打晕背出太傅府丢到了嘎喳角落里,因此也导致我身心俱疲。
“不,我不饿。”小孩儿推托道:“我吃了,你吃什么呀?”
我仔细想想,估计这小孩儿也只当我像他们一样领着极少的救济粮,打着搬石头扛木头的苦工。
犹豫了一下,我觉得比起带坏孩子,总不能饿着孩子,于是凑近秘密地告诉他:“你知道么?其实救济粮可以反复领的……”
又想到是这么大年纪的小儿极其好记,又想对他强调“第二次领一定要换件衣服”的时候,脸上充满童真的小孩儿却道。
“我知道呀。”
“哈!”我一时有些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问道:“那你怎么还饿着?是被认出来了吗?”
小孩儿摇摇头,道:“我爷爷说,如果我们吃多了,别人怎么办呀?”
我就不能理解了,道:“可是即使你不多要,也有别人会多要的呀!”
小孩儿一副讲道理的表情。
“为什么要多要呀?要是天子被我们吃穷了,我们不久再也吃不到了吗?”
“哇天,你是在可怜长……你是在可怜天子么?”
小孩儿回答得无比认真。
“当然了,天子都可怜我们了,我们为什么不可怜他?”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突然一闪而过。
“我爷爷说你根本不是流民。”小孩儿童言无忌。“因为真正的流民是不会闻到流民身上的臭味的……”
原来那个老头早就已经知道了吗!我心想。
“而且我们吃饭都舍不得将粟米的壳去除,因为那样重量就轻了,都是带着糠吃的……没人会把壳挑出来。”
我只好自嘲笑笑——看来我是假扮不了真正的流民的。
真正的流民所求的,长安县令已经给了。
——
我观察过几天太傅府,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来到安定馆。
借着火把的亮,能看到房檐的砖瓦塌陷地左右不平,朱红色的称重柱上也有了几道裂纹,作为如今代表着皇室荣耀的建筑物经历了大汉的兴衰洗荡,已经光辉半散。
“陛下令我带你进去。”
“劳烦带路了。”
要说为什么我会来到这里。
其实当我发现同行武功强的惊人,心下就放弃了“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就足够刺杀长安县令”的想法,之后对老人没下杀手,也是觉得自己之后离开长安,即使老人报官也奈何不了我一个外地人。
但在离开之前,毕竟我还是伪装成流民呢,而在长安城里,本地人也好,外地流民也好,和县令的关系,可是真正的唇齿相依呢。
长安县令挥挥手,侍从告退离去,当门关上时,房内只有我和长安县令两人。
这就是我之前吃带糠米也要寻找的机会?我不禁苦笑、微微摇头。
“听说,你巧合在太傅府附近见到了本打算刺杀朕的刺客?”
长安的县令,也不过是仅有十来岁的少年,气质温润,皮肤白皙,眼中好似繁星般璀璨的同时又隐约透漏出一丝疲惫哀愁,穿着一身谈不上奢侈的深色衣服,若不是此时正坐在房间正中,只怕我也想不到大汉天子竟然摆脱不了长安人的那副寒酸。
该说不愧是长安县令么?我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不敢带丝毫不敬,回道:“草民不敢欺瞒陛下,草民亲眼所见。”
“何时?”
“回陛下,就在大约一个时辰之前。”
“哦?”天子按揉着太阳穴。“那为何此时才禀告。”
“草民一开始惊慌失序,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就急忙赶来禀告给陛下。”
“哦?那为什么你会在宵禁之时,跑到太傅府附近。”
“回陛下,草民一时饥饿,就……”我真的有些不好意思。剩下的话我没详细说,县令也没再详细地问。
“那刺客有什么特点吗?”
终于开始问刺客了,我松了一口气,低下头掩盖脸色,道:“那刺客武功高强,可以……可以在房子上跳来跳去。”
天子扶额,好像在说“那不就是轻功好吗!”咳嗽两声提醒道:“衣着着装、身材体型、武器样式。”
“哦!”我仔细回想,道:“挺瘦的,着装十分奇异,武器好像是那种很长很卷的弯刀。”
“很长很卷弯刀,或许是乌恒人。”天子若有所思。
忽然天子瞪大了瞳孔,急忙扑向一边,一手拉着我后移,差点倒在地上。
于此同时,原本天子背后的横格木窗破裂,一名身材健壮、手持银刀的刺客出现在了天子原本的地方。
“说对了,就是乌恒人。”我的同行如此说道。
“大汉的天子,我要为我的同胞们报仇雪恨!”刺客同行迈步冲来,弯刀被挥舞成一道银色的波纹。
“来(人啊)……”我刚要呼救,就被县令拦了下来。
不是指拦住我的呼救,而是站我身前去拦住那把刀。
——
我不得不承认,刺客同行突然冒出来的时候,我心里其实有一种渴望。
“刺杀刘县令”和“刘县令被刺杀”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凭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没办法刺杀县令”,那么即使是县令被武艺高强的同行杀了的话,我也能从雇主哪里得到约定好了的五十金吧。
但那一瞬间,我只想把县令推开。
“空手夺刀!”
即使自己没有武器,也能夺取别人的武器,这就是我在锁喉刺杀的扩展延申!
虽然这招是我现场编的,但对于乌恒弯刀这种宽且内侧边缘有些雕刻装饰的刀十分好用,我拼劲了所有加糠米的力气将弯刀在半空中拦截下来。
“哟,不错。”来自同行的夸奖并没有使我开心,因为他带着玩味笑容地从腰间抽出第二把刀。
“县令快点跑啊!”
我看着第二把刀纵向挥来,被腰斩的感觉随着恐慌而蔓延。
然而,一只白皙的小手伸出,握住了那把刀。
空手夺刀?不!那就是直接用手握住的!
我下意识地顺着到第二把刀身上的朱红,看到天子的面容,那神色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仿佛是悲凉,也仿佛是轻蔑。
左手的手心握住的是刀外侧的刃,右手将一把墨绿的青铜匕首刺出。
刺客同行大急,一脚把我踹了出去,我也松开了握住弯刀的手。
踹出老远得我摔到了脑袋,迷迷糊糊地看了面前二人的几次交手,头痛得厉害,勉强也就知道他们还站着。
呼吸几口气缓了缓,再定神时。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侍卫们已经出现在房里,看衣服上的血迹像被捅穿了几刀的天子安然无恙,只是脸色更见苍白。
刺客同行被刺了一刀,没流出几滴血,但见他身上略微发紫,应该是中毒无疑。
我有了些许不好的猜想,如果真的如刺客同行所说他是为了同胞报仇,那会不会……那些同胞也是自己的同行啊!毕竟也没听到过长安县令什么时候隔着那么多诸侯攻打过乌恒啊!
县令……天子提出建议要赏我五十金,但被我坚决地拒绝了,毕竟如果天子穷了,小孩儿他们这些人就再也领不到少得可怜的救济粮了。
小孩儿那夜终是没有吃我给他的干粮,或许是真怕给他食物的人饿死了,就再也给不了他食物了
我走向长安城的东门,看着左右两道百姓们有序的进出,我突然觉得。
这样其实很好。
“笑什么笑!这是官用道,快让开!”
“啊,对不起,走神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咳咳”
大热天的来一股热风还夹着沙子。
——
我把雇主给我的竹简放在矮桌之上,上面写着关于刘县令……不,天子信息资料。
“你杀了他了吗?”
“这单太危险了,而且……”
我本着职业道德对雇主拱手道歉:“我虽然一无所长,没办法做一些除了杀人之外的事情,但刺客本身,就要有以侠义而闻名的梦。”
雇主眼神里压制着锋芒,空气凝聚,沉默。
我看他,他也看我。
终于,雇主无可奈何地闭了眼。
“你先下去吧。”
我就此告退。
然而我并不知道的是……
雇主刘平狠狠地把竹简摔在地上。
竹简上的露了出来——刘县令,平原县县令,刘备,字玄德……。
——
后人说:被刘备感化的刺客深受感动,不忍心杀害刘备,便坦露实情离去,再也没有在史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