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奥格斯堡已经颇为炎热。即使比不上更加靠近罗马本土的海边地区那样干燥炎热,但已经一个多月滴雨未下的奥格斯堡,仍旧用颇具规模的燥热搅动得逐渐拥挤到此地的越来越多的人烦躁不安。</p>
嘈杂的吵闹声和交谈声回荡在规模不算大的小城上空,喧闹的人群占据着这里的大街小巷乃至稍大的每一处空地,让原本很不算大的一栋石质房屋在人群的簇拥之下显得颇为巍峨。</p>
石质房屋的二层,窗口前,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被两个人按在地上,眼神里满是惊诧和不甘,嘴巴被布条勒住不得发声,目光被迫凝聚到窗外不很湛蓝的天空。</p>
这栋房屋是这座被称为奥格斯堡的罗马城市的一个半公开的情报市场。作为罗马北方的一个边境城市,这里受到包括罗马、匈人、勃艮第人、哥特人等在内的多方势力的影响,理论上归属于罗马的高卢总督管辖,实际上据说由依附于罗马的蛮族后裔摩莉甘女大公的部下控制。这里险要的位置和特殊的地位让整个欧洲的潜藏者、情报贩子和商人在此追逐最热门和隐秘的消息,甚至有不少在拉文纳和塞格德流传的贵族家族秘闻也成为了这里售卖的“商品”。</p>
这几日涌进城市的外来流民越来越多,最开始是溃兵和闻风而动的商人,紧接着是为数不少的地主和贵族,最后是行动不便、拖家带口的普通公民,仿佛北方是遭遇了传说中的末日,让如此众多的流民逃到了奥格斯堡这个小地方来。</p>
听几日前来的一个念过书识得几个字的老者嘀咕,据说北方发生了严重的战乱,前线十分紧张,与之前接近一年的对峙与冷战完全不同。一年的时间里,神出鬼没而恐怖强大的匈人并未展现他们如传言中的那种暴虐与嗜杀,而是展现出了忍耐、宽恕等常被认为是文明的罗马人才有的美德。除背叛和偷袭了匈人王国的勃艮第人遭到了报复之外,匈人其实在很多时候比罗马更像一个和平的维护者。</p>
但这一切的宁静最终被一个利欲熏心的罗马城镇所打破。匈人重视商业,商队的存在是“匈人和平”的重要保障。但这个依附于拉文纳的以哥特人为主的城镇眼红于一支匈人商队的富庶,悍然劫杀了这支商队。这支商队并非依附于匈人强大武力的游荡闲散势力,而是正式得到过塞格德颁发的特许状的成建制商人,这无异于在挑衅这个北方正在崛起的强大国家。</p>
奥格斯堡的众人无法得知阿提拉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愤怒,只知道这只匈人“猛兽”完全不管那个城镇受到罗马执政官埃提乌斯的庇护,集中全部兵团兵力进攻了那里。据那个老者说,那里“什么都没剩下”。阿提拉屠杀了胆敢留下来抵抗的每一个人,然后把整个城镇,连同剩下的人都烧成了灰烬。</p>
匈人突然的发怒震惊了整个北意大利,北方邻近的几个城镇和元老的庄园,乃至以罗马公民为主的城镇,都有大批民众惊恐南逃,唯恐自己成为阿提拉这个魔鬼的刀下冤魂。匈人的屠城让拉文纳的元老们惊恐而愤怒,以主的名义宣告了战争和动员。但可能是自知理亏,皇帝和元老院并未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也没有调动唯一能与匈人一战的埃提乌斯的军团。</p>
短暂的冲突引发的最严重结果是大量民众的逃散,局势紧张的近一个月里,大量人口涌入奥格斯堡,摩莉甘女大公的人数有限的亲兵很显然已经不足以有效管理这里,因为争地盘而引发的打架斗殴和其他各种暴力犯罪层出不穷,此时被押在二楼的男人正是在这种混乱之中发泄欲望的外来者之一。</p>
“怎么能这么粗鲁地对待我们的不速之客先生呢?”一声悦耳的女性声音从男人的身后响起,男人被按在地上,明显感觉到按着自己的人在向声音的主人低头致意。一阵不明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男人终于在视线里看到了一双棕色的皮靴,看到了皮靴上略显浮夸的金属亮片。</p>
“呜...呜...”由于嘴巴还被布条勒着,男人不能发声,只得以呜咽示意,请求明显是这里主导者的女人宽恕他,饶他一命。“解开吧,我们的先生还要参观这里,一直这么按在地上不是我们的待客之道。”女人随意吩咐,旋即男人肩膀和手腕上的重压缓解了不少,嘴上的布条也被取了下来。</p>
“大人,我...”“不必多解释,来,跟着我,你在这栋屋子里还有地方需要参观。”女人身材高大,但不失明媚大气的优雅,笑容灿烂地回头对男人说。男人的辩解和求饶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咙里,被刚刚压着他的两个全副武装的强壮女人用收着的力度推着,跟随着美丽的高个女人的脚步。</p>
一行四人没有在这个被称为交易厅的地方停留,而是从大门步出,沿着昏暗的走廊前进,进入了一间甚至比交易厅更大的宽阔房间。这房间墙壁用最好的雪松木镶嵌,明亮的大窗和密集的烛台把这座房屋本身的阴暗全部驱散,燃烧的蜡烛发出似有若无的龙涎香香气,让人紧绷的神经有了片刻宁静。但男人的视线触及地毯之上铺着的奇怪物品时,情绪迅速被引爆,惊恐和绝望迅速占据了他的全部。</p>
高大的女人衣着华丽,甚至连袖口都缝着几串细小的珍珠。她带着些许玩味和不屑地审视着面前的被捕者,毫不在意对方明显知道地上铺着的是什么。“正如你看到的,这座房屋最大的房间和真正的秘密,并不是你一直试图潜入的交易厅,而是这座略显浮夸的大厅。我知道,像你这种人一定知道地上的东西是什么。那是一整张经过加工的人皮。我一直跟女大公坚持,它是这座城镇里最美丽的装饰。”</p>
女人走到房间中央的椅子坐下,表情褪去了轻松与嬉笑,面容带上了严肃与愤怒。她示意走廊里的侍者关上宽阔房间的厚重木门,庄重开口:“犯罪者卡斯帕斯,男,种族西哥特人,罪行是强暴六名进入奥格斯堡的流民和两名奥格斯堡本地女子,且未给任何补偿;用食物诱拐强暴两名幼童,致使幼童的母亲,一位可敬的资深妓女精神崩溃发疯;试图未受邀潜入交易厅,涉嫌泄密。犯罪者应受惩罚,地上的人皮的主人就是上一个犯罪者。这张地毯也陈旧了,我想该换新的了。”</p>
男人虽然在被捕后就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但此时听到这美丽的女人庄重说出自己的死法,还是瘫软在了地毯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他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那张惊悚的“地毯”,连忙像被火烫了一样收回了手,绝望几乎已经要在死亡之前提前击溃他。</p>
高大女人的表情重新生动起来,望着不断磕头求饶的狗一样的男人嗤笑了一声,“别这样,卡斯帕斯,你好歹也是个西哥特战士,虽然是逃兵。呵,你运气不错,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看你能否得到七神,得到神的谅解。”见成功给这可鄙的男人燃起了希望,女人的笑容带上了柔和。“你现在开始逃,三天以后我们开始追捕你,一年内只要你能逃脱我们的追捕和我给你布置的陷阱,你就被赦免了。怎么样,敢跟我玩吗?”</p>
瑟缩着的男人本身就是逃兵,早就成了亡命之徒,眼见能够活命,眼神里透出希望的火焰,并带上了疑惑带来的阴狠。“夫人,我...我想您似乎背景很深,您甚至可以颁发特赦令,在图卢兹,国王都不能这样做...我想,您或许愿意告诉我,您效命于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