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全部长安城来换取此人,桓温会毫不犹豫。
拿下西都,真的不如得这样一个谋士,要是能纳入麾下,荆州定能如虎添翼。
“阁下世事通达,必知当今圣上年少有为,志向远大,明春亲政之后,以圣上爱才之心识才之能,采英奇于仄陋,拔贤俊于岩穴,以阁下之大才,圣上必虚席以待,阁下也可大展宏图,壮志得酬。”
谁料王猛却婉然拒绝了!
“在下学业未成,恩师云游四方,不在山中,如何行止还要听听恩师的意见。”
明眼人应该知道,依照眼下的建康情势,王猛应该不会投奔晋室,理由和桓温心里所想但嘴上很少表露的心思是一样的。
“大将军侵染其中多年,应该也知道,朝政被世家掌握,后宫以摄政之名,行擅权之实,晋室偏安一隅,毫无生气,群臣大族只知为私利而内斗,不知为公利而团结。”
高士就是高士,躲在深山老林却对天下大势洞若观火!
“众人皆醉也就罢了,他们还对独醒而不附逆的大将军排挤打压,这样下去,晋室还能有希望吗?还有,让在下最为不解的不仅于此,你们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危患却浑然不知。”
桓温拱手道:“请阁下明示!”
“扫除奸佞,涤荡朝纲,扶危济难,驱逐胡虏,中兴大晋,你们把朝野臣民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即将亲政的皇帝一人之身,本身就是不智之举,无稽之谈!”
这句话简直就是大不敬,桓温听了都不太舒服。
“大将军别不高兴,这就好比赌徒,把所有的赌注都押在一个局上,若此局一败,就会输得精光,甚至连性命都要搭进去!”
桓温窘迫的问道:“阁下的意思是?”
“容在下再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一家之言,大将军姑妄听之,若有异议,权当未闻。”
“桓某洗耳恭听!”
“当权者清,扶之;当权者浊,替之,而不要管当权者是谁!大将军若不敢为天下先,一旦被秦赵占得先机,再多的雄心壮志也晚了。”
王猛忽然敛容,正色而言,他人不在晋室,却深谙建康之局。
“大将军应该知道,北人不仅善于弓马骑射,他们还强于做事果敢,不受什么伦理观念上的束缚,冒顿单于鸣镝之举就是明证。若放在汉人之中,冒顿不仅成不了单于,还会被处处压制,最终不是被杀就是放逐荒野,也就不会有后来匈奴威风八面雄霸一时的强大。”
这个典故桓温当然知道。
匈奴冒顿单于杀了自己的父亲夺位,于伦理而言,连畜生都不如,但不可否认,他开创了匈奴盛极一时的辉煌!
王猛顿了顿,继续言道:
“总而言之,当下对大将军未必是好事,但也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砥砺心性,藏拙敛锋,内修武备,外示孱弱。像那静卧荒丘之猛虎,要么屏息,要么啸震山林,要么倦卧,要么一击必中。”
桓温还想再争取一下此人,于是坦诚的摆明了自己的善意:
“阁下之智谋,前追古贤,卧龙凤雏之才,隐伏在这缺衣少食的山林,不啻于暴殄天物。桓某并不想强人所难,但阁下安居要紧,因而恕桓某冒昧,明日会派人送来华车良马,再授予征西幕府都护之职,这样,也可让阁下暂时不为衣食住行而烦忧,如何?”
“大将军美意,在下心领了!好,天快亮了,还是先歇会吧。”
不多久,桓温就在山间的鸟鸣声中醒来,清脆宛转,非常悦耳,披衣而起,想再和主人聊聊。
不料王猛早已不知踪影,铺盖收拾得整整齐齐,应该是出了远门。东找西找,终于在油灯下发现了一张字条!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大将军若能扫荡风云,翘关还槊,则南北贤才东西谋臣无不趋之如骛,其中必有在下;反之,在下自会另择雄主。天下若无雄主,在下愿终老此山,不复出仕。”
字条的最后,才说出了他的去向。
“大将军珍重,在下不辞而别,寻师去了,恕罪!”
一路上,桓温怅然若失,无精打采,一遍一遍的回忆着王猛的惊世之语,咀嚼着其中的道理。
这些话和郗超的理念异曲同工,不过更透彻更精辟,还有,更直白更大胆!
回想自己,幼时就在父亲桓彝的教导之下,开启了儒学家风的熏陶。讲仁爱,倡孝道,忠君爱民,与人为善,这些都流淌在自己的血液之中。
这么多年,残酷的战事和曲折的世路让自己也改变了许多,尤其是岳州捉曹村遭遇到褚家和武陵王的袭杀。
在郗超和言川等人的规劝之下,他的心性稍稍变冷,于是砍下了褚旺的头,公然向褚蒜子一击。
但这些都是鸡鸣狗盗之事,做了也不违礼法,更谈不上犯上。
桓温以为自己比以前冷酷多了,或者说凌厉多了,在益州剿杀叛军,在白鹿原射死苻苌,都毫不手软。
但在王猛看来,这些是疆场对敌,本该如此,而对方给自己提出了更加苛刻的要求。
那就是对自己人,对当权者,对高高在上的褚家也要硬起来,冷起来,不能畏葸不前,不能一味俯首帖耳,不能被寻常的三纲五常束缚。
除非她是清的,而非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