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叔放心,侄儿临走时给父亲留了一封信,他知道我来这里,想必不会责怪的。”
桓温笑道:“这你可就错了,我对你爹再了解不过。知道得知你来我这,他肯定恼羞成怒,我想很快就会有书信过来,而且还会痛斥我一顿,不信,你们等着瞧吧!”
“桓叔,这却是为何?我爹对你很尊崇,一直敬畏有加。”
郗超听闻,非常不解。
“别给他邀名,你爹那是对我敬而远之!还记得吗,有一次在你府上,我俩聊了几句话,你爹就说我诓骗良家年少,会把你给带坏的。当时你还小,应该不记得这些。”
言川等人听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笑了起来。
出乎桓温所料,郗超言道:“桓叔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此次前来,就是一直记得当初桓叔对我说过的话,在我看来,那是千金一诺!”
“恩公,看来你洗脱不了诱拐良家年少的嫌疑,到底对孩子说过什么?”
言川这么一追问,桓温一时也想不出头绪。
郗超笑道:“我那时候还小,桓叔就曾承诺过,要带着我一起打坏人。十年过去了,至今记忆犹新,这次不请自来,就是想让桓叔兑现诺言。”
桓温多年不曾见过郗超,儿时说过的话,自己只当是笑谈,谁料时隔数年,郗超竟牢记在心,还要践行诺言,这孩子还真不简单!
郗超的不简单远远不止这些,还在后面……
石虔打着呵欠,似睡非睡,桓冲责道:“这才什么时候就犯困了,在客船上没有休息好吗?”
“什么客船?我二人元夕次日便从建康乘船,离家好几日了,一路走走停停。你瞧,我的腿也肿了,郗超的脚也出了水泡。”
桓温关切道:“不对啊,按行程计算,你俩三日前就该抵达,何事耽搁了这么久?”
石虔委屈道:“这就要问郗超了,都是他的主意。”
郗超笑而不语,追问之下,这才言道:“我二人去了监利、江陵,还有荆州乡野一带,逗留了几天才来到州衙。”
“哦!”桓温好奇道,瞥了郗超一眼。
“这么做肯定不是为了游山玩水,一定还有深意!”
郗超会意,这是要自己透露出缘由,便神秘兮兮道:“侄儿想着,还是等桓叔得空时再详陈此事。”
一盏油灯,两人促膝,桓温对郗超从好奇转为重视,直觉很强烈,这位后生不可小觑,于是当晚便在卧处单独约谈了他。
“侄儿感慨良多,三日之内,一郡一县一郊野,农人欣耕于野,商者喜粜于市,士农工商,百业兴盛,至于樵苏渔家,亦是眉头舒展,面露笑容。”
桓温默默的听着,郗超作为旁观者,他的感受应该最为真实。
“侄儿管窥蠡测,荆州境内应该亦是如此,侄儿随意问及道旁之人,生民无不感念桓叔恩德,足见桓叔在荆州百姓心中不可动摇的地位。”
“郗超,辛苦你了!”
“哪里,这三日辛苦没有白费,桓叔已经深得荆州民心。”
桓温摸不清郗超究竟想要表达什么,只能谦逊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为官者不应如此吗?”
“没错,为官者理应如此,可有几个为官者能真正如此?若大晋州郡皆这样,中朝怎会沦丧于胡虏之手?两位先帝惨死于胡刀之下?他们不懂得,民心才是家国安危最大的屏障,绝非什么大江大河这样的天堑!”
桓温打心眼里很欣赏这番话,自己多年的经历说明,民心胜于天堑,这也是摸爬滚打得出来的经验。
“桓叔,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我叔侄,但讲无妨?”
郗超一言既出,桓温当场惊愕住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
“嘘!”桓温赶紧阻止郗超再往下说。
“此乃大逆不道之言,今后万不可再说,慎言,慎言!我何德何能,连荆州能不能坐得稳还在两可之中,怎会有那种非分之想?”
郗超却毫不紧张,继续抒发他的想法:
“这也是侄儿敬佩之处,桓叔没有得天下非分之想,但却做了得民心之事,这是正臣,忠臣。而反之,那些想得天下却不做得民心之事的人才是逆臣,奸臣。”
桓温清楚,郗超年纪轻,阅历浅,从未担任过一官半职,但据闻这些年帮着其父处理郡事,阅悉公文奏报,参详朝情郡事,凭着纸上谈兵,就能有这样的见解,也是凤毛麟角!
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这番话吓到自己了!
“在常人看来,此乃狂妄之言,也是侄儿心急,初来乍到,便大放厥词,实际并非如此。桓叔一定知道,这荆州刺史一职在本朝意味着什么!”
桓温听了心里一震,自己何尝不知,这个职位在大晋就是拥兵自重的代名词。
从王敦到陶侃,再到庾翼父子,荆州刺史的职位,要么是反叛,或者存有反叛之心,要么在危局时勤王底定大局,最终不是身败名裂,就是名垂青史。
担任这个职位,没有一个想要碌碌无为,甘于浑浑噩噩的。
郗超似乎窥出了桓温的心思,继续搅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
“若非碰到那个厉害的女人,凭着庾冰庾翼兄弟的实力,这荆州恐怕又将上演王敦之乱。你想,庾翼早逝,庾冰惨败,庾爰之尚能据城反叛,要不是碰到桓叔你这样的对手,荆州早已叛晋自立了!”
桓温又是一惊,这毛头小子,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接下来,郗超又抛出了一个问题,直指桓温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