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眼含热泪,背负着莫大的委屈,在康帝面前许下了诺言。
桓府西侧的空旷土岗上,又新添了一处坟茔,里面埋葬着山脚下挺身而出为自己挡箭的乞活军兄弟。
桓温、桓冲、刘言川毕恭毕敬,以酒酹地,给逝者祭奠壮行。
山脚的官道中,当桓温看到激流中的小渚,产生了跃马飞渡的念头,他其实是有点迟疑的。
刘言川虽然大大咧咧,但发现桓温盯着小渚,就知道了他的想法和难处。心有灵犀,二话不说。
后面的兄弟更连一句对身后事的嘱托也没有,面不改色,当即就准备起来。那赴死的劲头,那就义的神情,仿佛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宴而欢愉。
桓温的一言一行,刘言川多年来还是那个习惯,从不反驳,照做就是。
而桓冲有时候难免不解,要问个究竟,譬如今日之事。这么多兄弟惨死,桓温若非有猊背甲护体,估计生死难料。
“大哥,这么大的冒险和牺牲,究竟值得吗?立了司马聃,褚蒜子就会临朝听政,庾冰都不是她的对手。”
桓冲的意思是,褚蒜子不会感激此次救驾,而会更加歹毒,绝不会善待桓家的。
桓温大度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庾冰和褚蒜子横竖都是豺狼,有什么区别,是么?”
“是啊。”
桓温解释道:“换个角度你再想想,如果皇帝被庾冰劫持,立了司马昱这个傀儡,朝堂就成了庾家的天下,大晋的衰亡指日可待。”
褚蒜子临朝听政,这是惯例,不过桓温发现,司马聃聪明懂事,骨子里很正直,有个性,不肯屈服。
一旦亲政,必会摆脱褚蒜子的掣肘,专心政事。只要大晋安康,桓家忍受些委屈算什么?再说,他们的奋斗和付出不就是家国兴旺和黎庶安康吗?
卫将军下辖的大牢之中,褚蒜子也没闲着。
回到寝宫,看着康帝服下汤药之后,便悄悄离开寝宫,前来大牢探监。
她道不是心里仁慈去看望庾冰,而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对方帮忙。
“舅舅,蒜子来看你来了,想起舅舅到现在还饿着肚子,特意给你准备一些可口的酒菜,将就吃些吧!”
庾冰讥讽道:“呵呵!皇后这是给老夫送断头酒来了?”
“哪能呢?舅舅还未亲口认罪,皇帝连气带病,也还没有下旨。”
庾冰恨道:“认不认罪,还不都是沦为你的阶下囚?”
“舅舅,咱们亲情一场,就别再相互责难,伤了和气。这牢房除了你我,再无他人,不如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庾冰羞赧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亲情而言?还有什么亮话可说?”
褚蒜子强压怒火,满脸堆笑:“既然没有亲情,咱们不妨做笔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按照舅舅的罪行,夷灭三族都是理所当然的,但是蒜子想在圣上面前求情,从宽发落,让舅舅得以体面。”
“哦,还有这等好事?皇后的从宽还有体面指的是什么,老夫倒想听听。”
褚蒜子回道:“舅舅不要多想,从宽就是罪行仅涉及你一人,于家人无涉。体面就是不进御史台会审,不去闹市问斩,舅舅只需自尽即可。”
“说来说去,皇后还是要送老夫上断头台啊!”
“舅舅,一人死总好过一门死,自尽总好过开刀问斩。”
褚蒜子刚说完,庾冰接过话头:“这么厚待老夫,皇后也应该有所求吧?”
“舅舅只要认罪伏法,自承罪行即可。”
“那老夫要是不认罪呢?”
“舅舅真是糊涂,事到如今,证据确凿,满朝重臣沸沸扬扬,要公开追究你的罪行,容不得你不认。按律法,弑君大罪,这个罪行还要蒜子重复一遍吗?舅舅要想清楚喽!”
庾冰反唇相讥:“怪不得夤夜来访,好酒好菜,原来是要威胁老夫,难道你就能置身事外?恐怕你的罪名也不小吧!”
褚蒜子一惊,暗想这老贼难道还掌握自己什么秘密,想反咬一口?
“蒜子无权无势,幽居深宫,还能犯下弑君这样的灭族之罪?”
“哼哼,那钱太医在朝堂上供称亲眼见到董太医在汤药中下毒,你既知此事,为何不及时揭发,而任由他下毒?明知有人弑君而不阻止,还趁机要挟下毒之人,这与弑君何异!”
庾冰见对方脸色有变,继续斥道:“还有,那钱太医为何对皇后俯首帖耳?你们寝宫内的那些肮脏苟且之事,能公之于众吗?”
褚蒜子先是惊惧交加,当时急于揭发庾冰和董伟的阴谋,没想到这一层。
现在她是羞惭满面,床帏苟且之事居然也能被对方识破,仿佛刚刚褪去底裤就被人抓了现行一样窝囊。
“你个老东西,死到临头还乱咬人,你弑君之罪还不够,还要诽谤大晋国母,亵渎当朝皇后,你说得这些有人信吗?你让你的好外甥何以自处?”
口中的舅舅变成了老东西,褚蒜子果然厉害。
“老夫反正是一死,不信你就能脱得了干系。果真到了御史台,是否抖落出来,老夫还要考虑考虑。”
二人互揭伤疤,针尖对麦芒!
褚蒜子稳稳心神,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看来舅舅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本宫听说过江北有处所在,风景宜人,还有不少奇珍异兽,是个打猎的好地方。”
褚蒜子盯着庾冰的脸色,又说道:“马上入冬了,那些禽兽应该有了幼崽,本宫最新心烦,最近想让褚华陪着去狩猎一番,那个地名好像唤作海陵武……”
庾冰惊惧之下,浑身哆嗦,怒骂道:“你,你,蛇蝎心肠,早就打我庾家的主意了,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