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蒜子笑吟吟道:“这是关心!舅舅的事,我蒜子向来都放在心上,舅舅家的庄园在哪里,还有什么故人旧交亲戚之类的,蒜子这里都记着呢,哈哈哈!”
庾冰为何对这个地名颇为忌惮?
因为他有个内侄就在那里做官,不过平素很少走动,朝堂之上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那个所在,就连青溪桥自家的府邸内都鲜有人知。
越是高高在上的显贵权族,仇家越多,担心哪天风光不再,招致报复,都会早早给自己或子孙留下退路,正所谓狡兔三窟!
不过,这等绝密之事,褚蒜子怎会知道?
其实就是庾希在前往句曲山刺杀桓冲前,为防万一,庾冰交代他把年幼的子侄辈送至稳妥之处安置,万一失手也不致被人斩草除根,哪知被褚建安排监视庾府的人发现。
这个稳妥之处就是在海陵!
“舅舅半晌不语,看来是想起来这地方了,这两日圣上或许会前来探监,舅舅到时候千万不要信口开河,当心祸从口出!”
“看来老夫只能死了!”
庾冰气馁了。
褚蒜子直视着他,平静的诉说起自己的真实想法。
“我只想要权力,无止境的权力,睥睨天下的权力。我其实并不想杀人,可你若不死,也许哪一天会死灰复燃,那我则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只有你死了,像王家一样消失在朝堂之中,我褚家才会一家独大,无人相抗。”
庾冰苦笑道:“果然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们都小看你了。”
“我蒜子也是感恩之人,当初你们选我入宫,虽说是为了你们自己,但也是无心插柳。没有你们的荐举,我也成就不了今天,所以才来和你做这笔交易,对你庾家相当划算。”
庾冰沉默了,褚蒜子认为有戏。
“蒜子承诺,你一死,你的子侄家族全部贬黜为庶民,可以住在青溪桥,也可以另寻别处,我绝不为难!”
“好吧,拿鸩酒来吧,老夫今日就在这了断!”
“这可不行,舅舅,你得回府自尽。”
“为何要回府?在哪里死还不都一样!”
褚蒜子心思深沉,微笑道:
“对你是一样,对蒜子可大不相同。在府里自尽,那是你畏罪自杀,在这卫将军府大牢自杀,那本宫就有涉嫌逼死囚犯之罪名,谁不知道卫将军是蒜子的父亲,我可不想背上一个杀人的口实。”
“那你不怕老夫跑了?”
褚蒜子胸有成竹,淡淡道:“舅舅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跑的。再说了,蒜子只答应你一个人回去,庾希要留在这。何时听到你的死讯,庾希何时就可以回府。”
“哈哈哈!”庾冰狂笑了一声,在阴森黑暗的囚室内回响。
“皇后如果去经商,那秦朝时富甲天下的寡妇清可就相形见绌了!真是精明的商贾,临了临了,还能用老夫一条性命,为你赢取一个宽容厚道知恩图报的美名,老夫敬佩有加。”
“多谢舅舅夸奖!寡妇清算什么,她只有财富,没有权力!蒜子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还要财富干什么?”
三日后的晌午,当康帝从御榻上悠悠醒转之后,口渴难耐。
然而寝宫内悄无声响,一个侍者都没有,偌大的内室显得凄清荒凉。
他挣扎着起床,艰难的走到案几上,费力的端起茶盅,却拿捏不稳,失手坠地,咣当一声摔个粉碎。
“哈哈哈!”
康帝使足力气,将案几掀翻在地,颓然坐在地上,傻笑起来。案几上一面铜镜倒是结实,滴溜溜晃着滚到身旁。
康帝捡拾起来,对镜自览,这一看,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一夜之间,鬓角上竟然生出了华发,脸色惨淡蜡黄,形销骨立,差点认不出自己。
潘安三十岁生了白发,写下《秋兴赋》,哀叹韶华不再,自己离三十还有好几年呢。
这几日越发精力不济,时醒时睡,自己还能捱过这个冬天么?
葛天师的道童都窥出自己圣寿无多,临别时虽有善保龙体的祈福,但意味深长的眼神已经袒露出一个事实。
死亡很快将悄然而至!
生者寄也,死者归也!谁能逃得了宿命的安排?庄子不是还说过,其生若浮,其死若休!
死便死了,这世上还有谁值得自己留恋,值得留恋的都已经先自己而去了。
舅舅应该已经上路了吧!
昨日入夜后,皇后居然大发慈悲,恳请自己从轻发落,不宜株连,因其家人皆不知情,不知者不罪,况且又是自己的舅家表亲。
更为难得的是,皇后还主动陪伴自己到大牢中去看望庾冰,舅甥二人终于在永别之前得以最后一次单独诀别。
果然,庾冰信守诺言,双膝跪地,自承罪行:“陛下,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舅舅快起来,这大牢之内,应该是你我最后相见了,咱们不要行君臣之礼,临了临了,还是以舅甥相称吧,这样亲切些。”
庾冰长叹一声,汗颜道:“事败之前,做梦都想见到岳儿,而今身陷囹圄,相见却又不敢见,怕你嫉恨舅舅的滔天罪行。”
庾冰原以为康帝会大加痛斥一番,不料康帝自进入大牢,脸上没有一丝怒色,接下来一句话更是让他惊愕。
“岳儿早就知道这一切是舅舅所为!”
————————————————
康帝这番石破天惊之语,无疑是刺向脉脉温情的最锋利的一把锋刃,他为何会这么说?恭请各位书友的推荐和评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