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充磊落道:“老夫立身处世,只认理,不认人!即便亡妻健在,老夫还是这几句话。”
庾冰穷途末路,只得坦诚庾琛的这一段过往,但仍然垂死挣扎,不愿就范,反问道:“陛下,纵然如此,家父追随葛天师炼丹修道,可凭什么就说他炼制过弑君的毒药,毒药如今何在?”
桓温看了一眼道童,道童走到马车边,从车厢里取出一大木盒子。
来至阶下,打开木盒,里面整齐排列着数十只红色陶瓷瓶,和太医董伟府中的一模一样,而且,个个底部皆有一个篆体葛字。
“陛下,这些陶瓶就是当年家师亲自烧制的陶瓶,储藏丹药所用,每一个皆有家师的题款,共七七四十九只,如今只有四十八只,另外一只就是被颍川士子畏罪下山时盗走了!”
“哈哈哈,我没罪!”
庾冰突然疯癫了,狂笑起来,张牙舞爪,猛地向阶上的康帝冲去。
事发突然,众人未曾防备,且都跪伏于地,来不及制止,只能呆呆的看着庾冰,无计可施。
万分危急之际,桓温顺手捡起地上一支陶瓶,飞掷过去,正中面门。庾冰眼冒金星,跌倒在地。
褚蒜子吆喝道:“中军,还不将此老贼拿下!”
军士一拥而上,将庾冰父子按倒,五花大绑。
康帝龙体一晃,歪倒在阶上。
“陛下!陛下!”
一阵秋风突起,卷着沙尘,带着烟雾,笼罩着拱门,笼罩着人群。陶瓶晃荡,哗哗作响,而那把折扇却随风起舞,飘飘摇摇越过拱门,直向山陵而去。
或许,山陵是它的葬身之所,或许,它是要对长眠在陵下之人忏悔。
硝烟散去,已近黄昏。康帝换乘皇后的銮舆,顺着官道,在众臣的陪伴下,怏怏不乐回去了。
行至兴善寺,道童辞别要回句曲山。
“养生之经,要在自然。动不知所向,止不知所为,随物卷曲,随波而流,动而与阳同德,静而与阴同波。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此乃养生之经也。”
临别之际,道童把道家老子的这句话专赠给康帝,以作告诫。
康帝若有所悟,苦叹道:“不愧为葛天师之高徒,朕倘若能早一些聆听道训,也不至于偏颇至此。可惜,一切都晚了!”
这句哀叹,既有对自己道术大失偏颇,龙体时日无多的无奈,也有对从此朝堂再无庾家的惆怅,更有对今后大晋朝局何去何从的迷惘!
“桓驸马,此次飞身护驾在前,揭发庾家罪行在后,功莫大焉!”
道童走后,康帝心神不宁,让桓温来至銮驾一侧,说说话。
一旁的司马聃瞪大了眼看着桓温,满是惊羡,刚刚那一招飞马凌空,从天而降,看的他眼睛都直了。
桓温琢磨着这句话,话音中除了慰劳之外,应该还带着抱怨之意,回道:“臣不敢居功,此乃臣之本分,望陛下明察!”
“哼哼,这回不仅是朕要感激你,恐怕皇后更会对你感恩戴德,你可是帮了她的大忙,完成了她的夙愿!成就了她的好事!朕不清楚,驸马怎会和她有了牵扯?”
桓温清楚康帝这番措辞,说明他已经洞悉了褚蒜子在背后的一些所作所为。
他慨然言道:“陛下误会了,心里无私天地宽,臣还是以前的那个臣,不属于任何一方,从未和任何人有牵扯?”
如果桓温真是皇后的拥趸,也不至于沦落至今。
康帝只是诈唬一下桓温,因为即使贵为天子,也有难以启齿之事。而且,这件事,只能托付给桓温。
“桓爱卿,朕有一事相求!”
康帝终于启齿了。
“陛下言重了,罪臣万死不敢担一个求字,请陛下吩咐。”
康帝黯然道:“你也知道,舅舅这次大祸临头,算是完了,朕想要你答应一件事,可能对你来说很为难。但是,看在皇兄的份上,忘了过去的恩怨,放过庾希他们吧。”
桓温的心在滴血,默然无语。
他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当初自己受王家迫害,而得势后,他放过了王家的子侄。
后来又遭到庾家更为残酷更为恶毒的陷害,几次性命之虞,他已经放过了庾亮,而今日,康帝又如出一辙,让自己忘却仇恨,放过庾家的子侄。
桓温知道,康帝以为庾家完结,自己会得到褚蒜子的提携,将来会报复庾希他们。
为何我桓温在落难时没人劝阻这些大族放过我,反而总是劝我泯却恩仇,这公平吗?
成皇帝托我照顾好无依无靠的芷岸和大晋江山,而他却嘱托我放过作恶多端罄竹难书的庾家?
一阵寒意涌上心头,瞬时感觉自己就像个棋子,处处被人捏着,处处受人利用,他不甘心,不愿意。
可是,当他看到康帝期盼的眼神,还有孱弱的面容,心中又觉得不忍。
他再次心软了,想想康帝,也是蛮值得同情的!
本身就不是皇帝的料,被庾冰兄弟扶上台,当起了幌子,现在又被褚蒜子掌控,受足了傀儡的命运。
皇帝何尝又不是一个悲情的人!
“陛下开了金口,臣不敢不从,只要庾希他们今后能洗心革面,不再为恶,这些私仇旧怨,臣就当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