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有利可图,庾冰好像听进去了。
“再者,明日殷浩也要来建康,他俩是曾经的兄弟,安排他们见个面,让殷浩公私兼顾,也能感受到我们的善意。二哥不是想把他从褚家的怀抱中拉过来吗,不妨试试看。”
说起对庾家的利益,庾冰动心了。心想,那小子也有可取之处,就是不识时务。
“也罢,那就去吧,正好把殷浩也带过去,杀鸡儆猴,让他也看看,开罪我庾家会是什么下场!”
长干里桓府,正门大开,桓温端坐轮车上,在门外恭迎庾翼和殷浩。自上次慕容恪来访,已经很久没有贵客登门了。
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世事无非如此!
“恭迎舅舅和殷将军光临敝府,快快有请!”
庾翼看到外甥女很开心,乐呵呵道:“南康,桓温,舅舅还是头一次来你府上,实在是政务繁琐,脱不开身。腿伤如何了,舅舅唐突来访,没有打扰到你吧?”
“舅舅见外了,舅舅公务繁忙,平时请都请不来!”
桓温和南康把二人迎入正堂,端茶水,上点心,落正座。
一盏茶工夫,庾翼说道:“殷长史,你们兄弟先聊着,我和南康去看看熙儿,再去拜见一下老夫人。”
“桓兄,一年多未见,何以成这般模样?”
殷浩看到眼前的桓温,简直不敢相信,当年白袍回京,建康万人空巷,那是何等豪气冲天,何等洒脱飘逸!
自己虽然没有亲见,但想也想得出来当时的空前盛况。
“殷兄,别来无恙!让你见笑了,殷兄此番春风得意,在下还未来得及登门贺喜,唉!都被这条残腿给耽搁了。”
昔日,兄弟二人在北方,那是无话不谈,今日却有些沉闷,略显尴尬。
扪心自问,登门前,殷浩还带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这些年,一提到殷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桓温是患难兄弟,自然而言也就拿他俩比较。
桓温处处胜自己一筹,尤其是深得成帝恩宠,一跃成为三品御史,执掌御史台。
而那个时候,自己还寥落荆州,白衣领职。
如今,靠自己的嬗变,搭上了褚家这艘巨轮,瞬间得以高就,成为新晋的俊才。
而桓温又主动请辞,这一升一降,一上一下之间,不仅实现了和桓温平起平坐的梦想,甚至风头还盖过了他。
看目前的形势,自己今后还有宏图大展的机会。而桓温太扎眼,引起了众怒,在列强的围堵下已经败下阵,今后前途会更加渺茫。
终于,自己走出了人生的低谷,摆脱了桓温压在头上的阴影。
所以,这次来探视昔日兄弟,内心的确是带有一些炫耀的色彩。
而此时,桓温却活在僵硬的轮车上,而非胯下的烈焰驭风马,手中熠熠生辉的擎天剑也被一本泛黄的古籍替代。
兴衰更替,世道轮回,他不禁有些伤感,炫耀之念顿时化为恻隐之心。
二人聊了聊沈劲,谈了谈郗愔,仿佛又回到了戎马倥偬的徐州城。在那里,他们才是最亲密的兄弟,毫无隔阂的朋友。
徐州失守,北方陷落,几人各奔东西,为生计,为前程而奔走。除了郗愔优哉游哉,安享富贵之外,他们三人都曲折离奇,坎坷跌宕,不禁在背后羡慕起郗愔来了。
殷浩微笑道:“想必桓兄应该也知道,郗愔自小就爱财如命,经常是一个人躲在密室偷偷算筹,钱增则喜,财减则怒,多年未见,不知他这癖好改了没有?”
桓温附和道:“既是癖好,怎能轻易改掉,而且是越发严重了。”
桓温讲起在晋陵郡的那个画面,还有郗超洁癖的事情,逗得殷浩哈哈大笑。
“桓兄,你主动请辞御史,真是因为腿疾吗?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是否真有人强迫你?”
“确实是腿疾,已经无法正常上朝了。你何时在朝堂之上看到坐着轮车的御史大夫,传出去,敌国还不以为我大晋无人,非要用一个废人!”
殷浩听了,心里不是滋味。
桓温又自嘲道:“还有,我现在还尸位素餐,担任辅国将军,这个职衔迟早也要辞去。唉,行走都费劲,还怎么辅国?恐怕要误国!”
“桓兄,千万莫要这么想,在我眼里,你是愈挫愈勇,志存高远之人,不应该是现在这样自我萎靡,自甘沉沦之辈。振作起来,相信总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
殷浩此时爱心泛滥了,宽慰道:“譬如我,也算得上是俊彦之才吧,可拼搏十几年仍一无所获,两手空空。如今一夜之间,俯拾青紫,还不是……”
说道此处,他戛然而止,不便再说,桓温已经捕捉到了弦外之音。
拿下一个万州城,殷浩并非主将,朝廷却大加赏赐,还升任了卫将军府的要职。
这不符合逻辑,背后一定是有人鼎力扶植,庾家没那么大方。
除了庾家,只有她褚家了!
桓温慰藉道:“殷兄能有今日之成就,绝非一朝之功,还是凭着多年的打拼,水到渠成。我也为你高兴,为你欣慰,可是我,我只能空有羡鱼之情了!”
殷浩闻言有点不安,感觉自己刺激到了他,这样做未免不太仁义。
“桓兄,如果时光倒转,再能回到过去,我们几兄弟聚在一起,不离不弃,哪怕终老北地,也不会惘叹!”
桓温充满忧伤,淡淡回道:“光阴匆匆,鸡鸣马蹄,只会催人老去。往事如烟,一去不返,咱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