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当时太医院认定,没有人为下毒的可能。
那时候,朝中老臣很多,王导、庾亮、陶侃、郗鉴、桓彝、温峤等等,个个经验丰富,老谋深算,难以蒙骗。
他们都没有异议,所以这些年来,也从未有人谈及过此事。
自己登基时,还是懵懵懂懂的孩子,不清楚朝局宫闱。只是端坐龙椅,任人摆布。
等到亲政之后,还曾问过太后有关明皇帝的病情,庾文君似乎不愿旧事重提,成帝以为母亲是怕再次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而现在,太医的结论仍然如出一辙。
自新年至今,成帝饮食的所有东西,御膳房都记录在案,太医院进送的参汤等滋补之物,还有熬制的草药,是何种药方,何人熬制皆有据可查。
更有甚者,会稽王司马昱还从丹阳郡大狱中提出几个死囚,照方子服用,结果,个个活蹦乱跳,无任何中毒的迹象。
父子连心,竟然连致死的病症都一样,成帝认命了。
他还以为,自己比暴崩的父皇要幸运,快二十天了,虽说每况愈下,但除了断断续续的昏迷之外,头脑还是很清醒,至少还可以从容安排身后事。
头一件事就是立司马丕为太子,以作储君。
然后,杜芷岸就自然成为临朝摄政的太后,升任何充、司马昱、桓温三位为辅政大臣,再将吴王司马岳和武陵王司马晞发往封国,庾冰升为手无实权的太傅。
这样一来,三位辅政大臣施政起来不会碰到阻力,整个朝局底定,自己也就放心的和九泉之下的父皇母后团聚了。
式乾殿上,成帝强撑病体,内侍用銮舆将他抬上殿。成帝浑身裹满了锦褥,龙案旁点起几只暖炉,面容惨白,但内心镇静。心想着一会工夫就足够了,自己应该能挺过去。
然而,第一件事就搁浅了!
几乎所有的朝臣都异口同声,坚决反对。
尤其是尚书仆射庾冰,认为琅琊王司马丕虽然老实本分,谦和孝顺,但年纪尚幼,做个太平君主还行。如今列强环伺,朝政繁杂,幼主难以从容应付。
所以,他们坚决奏请从皇室中挑选成年之人作为储君,带领大晋臣民同相辅助,共渡难关!
成帝始料未及,狠狠地瞪着庾冰,哪知庾冰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互相对视,似乎很坚定,很决绝。
成帝本想发怒,但觉得体虚,没有力道,连发怒都有点吃力。
再者,庾冰的意见也不是毫无道理,思索的瞬间,阶下静寂无声,安静得可怕。
成帝不想再僵持,转而问道:“何爱卿,你的意见呢?”
何充势单力孤,赞成的意见被众人的反驳浪潮所淹没,此时终于可以慷慨进言:
“庾大人不羁之言,实属荒谬。臣以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此乃古训。我大晋自宣皇帝以来皆是如此,祖宗的规矩岂能轻易擅改?”
何充的说法有理有据,父子传位,是先王既定的法典,妄加改变,不是利国的良策。
周武王不传位给有圣德的弟弟,是遵循大义。从前汉景帝也打算传位给其弟梁王,百官都以为毁乱典章制度,不能接受。
庾冰反驳道:“何大人之言,貌似有理,然刻板偏见,墨守成规。兄终弟及,史书上并不鲜见,而今情势紧迫,何大人仍空守教化,如盲人骑瞎马,不知审时度势,岂不愚哉!”
“琅琊王虽未成年,但比陛下登基时相差无多。陛下能开启大晋中兴,难道琅琊王就不行吗?”
何充毫不退让,据理力争!
“只要选上几位胜任的辅政大臣,众位同僚一体同心,大晋照样江山永固,享祚长久,难道庾大人一叶障目,就不见泰山了吗?”
尚书台两位当家之人在式乾殿上你一言我一语争吵起来,旁人根本插不上话,也不敢插话。
成帝又气又急,喝道:“好了,两位爱卿,打住!容朕,容朕想想!”
他喘着粗气,呼吸变得沉重而急促。
“众位爱卿,立储之事,尔等还有什么要奏的吗?”
成帝扫视阶下,料想此等大事,一般臣子不会轻易评论。他指望会稽王能支持自己,结果司马昱低下头,缄默不语。
成帝很失望,稍稍一想,又觉得理所应当。
司马昱也是皇室成年之人,按照庾冰的奏请,他也是储君的人选,此时唯有沉默,才是回避嫌疑的办法。
司马昱不是不想当皇帝,而是根本没有机会。
首先,吴王司马岳是皇帝的胞弟,机会最大。而且,他相信,庾冰等人也不会钟意于他。
既然没有任何希望,又何必蹚浑水,落下一个不安分的口实!
司马昱头脑清晰,选择了明哲保身,而武陵王司马晞吃一堑,不长一智,又跳将出来,居然为庾冰呐喊。
“臣以为,庾大人所言切中时弊,乃中肯之言,臣附议!”
黄门侍郎褚裒奏道:“臣附议!”
阶下一众大臣悉数奏道:“臣附议!”
获得了大多数人的支持,说明这几日的工夫没有白费,庾冰心花怒放,偷偷瞥了瞥沮丧的何充,还有失望的皇帝。
“陛下,陛下?快,传太医,陛下又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