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稍抬龙目,一看,此人却是黄门侍郎褚裒,弟弟吴王的岳丈,褚蒜子的父亲。
真是奇哉怪也,他为何会如此突兀的跳出来?
很快,成帝就猜出来了,褚裒明显是得到了授意,是为庄园主邀功减罪。
褚裒在芜湖任长史期间,就曾亲眼目睹过庄园之事,对此应该深有感触。然而这些庄园在先帝后期业已存在,成帝登基后,王丞相力推的新政之侨寄法,还大力支持这些庄园。
因为当时大量闲田无人开垦,北方南渡之人无处安置,朝廷没有钱粮供应,所以才鼓励一些有能力之大户雇工屯田,安置闲人,发展生产两不误。
“陛下,虽然他们积攒了财富,可他们也为朝廷节省了钱粮,减少了闲人,避免了社会动荡。他们是有功于朝廷的,倘若现在严查严办,恐有……”
“褚爱卿是说朕有过河拆桥之嫌吧?”
“臣不敢,臣万死!”
褚裒马上开口认错,不敢再辩驳,显得非常窘迫。不过,他虽然遭受了斥责,但悬着的一颗心还是放下来了。
的确,他是受人之托,不得已而逆龙鳞。
何充言道:“陛下,臣以为褚大人所言落于窠臼,拘于俗套。换言之,侨寄法在当初是顺时而生,而今日则是逆势而动。同一策略施之不同之环境,不同之时月,收效自然大不相同,不可抱残守缺。”
成帝也看出了褚裒的反常之处!
此人处事谨慎,胆子很小,不是那种不开眼的臣子,背后应该别有隐情,还是要给他个台阶。
“褚爱卿所言的确有些道理,朕不否认他们对朝廷的贡献。可如今情势不同了,凡事要因时而动,因势而为,不可一成不变。目前朝廷需要新政,大晋需要国力,要想成事,就需要田地和丁口,而这些现在大都把持在庄园手里,他们是大晋之蠹!”
阶下鸦雀无声,群臣大气都不敢喘。
“非是朕忘恩,非是朕无情!十几年来,这些庄园的主人已经赚足了,赚够了,连儿孙曾孙一辈的财富都连带着积攒了。可他们还不满足,愈演愈烈,不知收敛。”
成帝心有余恨,抬高了语调。
“韩非子不是说过吗,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再不遏制,我大晋快要变天了。哪一天,朕一觉醒来,除了这建康宫还在,宫外全都是他们的庄园了。朕之江山还是大晋的江山吗?还是司马氏的江山吗?”
疾言厉色,群臣噤若寒蝉!
“尚书台拟旨,限令各州郡,一个月内将下辖所有庄园如实上奏,迁延不报者严惩,漏报谎报者严惩。朝廷视情颁布旨意,无主庄园一律收归朝廷所有!”
朝议结束了,群臣各怀心思,打着各自的小算盘。
“陛下为何发怒?”
芷岸看到成帝板着脸,赶紧送上来一挂晶莹剔透的葡萄,摘下一粒,送至他口中。
成帝见到皇后,已经绽开了笑容,轻轻将皇后揽入怀中,说道:“朕对那些贪得无厌之人非常恼怒,他们心里只有自家,没有国家,可叹褚裒都在朝堂为他们张目。”
“是吴王妃的父亲吧,听说他一向厚道,怎么会拂逆圣意?”
“他定是受人蛊惑,被人利用,误当了别人的棋子!”
芷岸疑惑道:“可是他贵为吴王的岳丈,谁能差使得了他?”
“除了庾冰舅舅,还能有谁?而且,朕怀疑,一定是吴王妃背后怂恿,否则褚裒怎会为舅舅他,当然还有为其他庄园的背后之主出头!”
对庾冰搅扰朝堂,混淆视线,和褚家勾连的所作所为,成帝非常恼怒,也很担心。
“朕果然没有看错桓温,他不负朕望,在朝堂言辞犀利,让那帮牵涉之人无言以对,他和何充一唱一和,真是大快人心。”
杜芷岸安慰道:“想不到驸马在战场是一员猛将,在朝堂也能成为陛下的臂膀。陛下,今后施政应该会顺利许多。”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处在了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了。”成帝有些担忧,轻轻地说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后情不自禁的牵挂桓温。
成帝固然担心,但是总不能事事都由皇帝亲自来发端,他要留下可以转圜的余地,就必须要有人冲锋在前。
因而,皇帝来搭台,桓温来唱戏。皇帝在帅帐内发号施令,桓温在阵前摇旗呐喊。
桓温入京之后,成帝和其长谈了一次,君臣二人定下了这个基调。桓温毫不退缩,他早已下定决心,于国于民,于公于私,甘当成帝的手中棋子。
君臣二人一体同心,筹谋着大晋中兴的宏图伟业。
成帝下旨新设了御史台,桓温受任新职务,任御史中丞,掌管御史台。
从三品的征北将军,因为庾亮的诬陷,降为五品的琅琊太守地方官,如今又升至四品京官,而且专事监察和弹劾。
这一个月,桓温早出晚归,甚至夜不归宿,几乎天天泡在御史台官署,校对州郡上报的清查庄园情况,还有各道御史的奏文,谤函中的书信,不知疲劳,夜以继日。
“娘,南康呢,她怎么不在家?”
一日,办好了公务,桓温难得准时下朝回府,可公主并不在家。
“她啊,和桓秘一样,八成是在秦淮大街闹呢。或许是你成日晚归,她觉得乏味。不过,娘还是要说,即便是公主,但终究是为人妇,天天在外抛头露面,有失大雅。”
孔氏估计憋了很久,无法倾诉,见到桓温就一股脑倒出苦水。
桓温料想,南康又是找那些闺中密友,还有那些少时玩伴去了。公主之家和自己毕竟出身不同,她和婆婆没有共同语言。而且,婆婆也不敢用寻常人家的家规来管束堂堂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