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时,岸边一个汲水老汉看到了这艘官船,还看到了伫立船头的桓温,大声喊了一句。
“太守大人,这是要去哪?还带着行囊,是要离开琅琊吗,怎么也不和乡亲们告个别?”
桓温原本还想搪塞一下,不料,老汉身边不知何时又冒出几人,并排站在岸边,同时在挥手。
仿佛就在同时,在小船的前方,桓温放眼望去,河两岸站满了人。
有老有小,有男有女,有的胳膊上挎着竹篮,里面摆满了各种蔬果,还有的手里抱着酒坛,拿着酒碗。
青年男女则载歌载舞,唱着祝福的乡谣。
而一些年迈的老叟老妪,则掩面悲泣,来送别心中的这位大恩人。
桓温上了汲水老汉的当,乡亲们早就知道了!
几个十来岁的少年,正如桓温当年被裹挟北上的年纪,哧溜一声从岸上跳入水中,紧紧的扳住小船,奋力的拖拽,不让桓温离去。
桓温无奈,只好将船靠近河堤。
百姓们纷纷围拢上来,争相擎举着各种吃食,不停的向船内抛洒,就像中朝时潘安出游一样。
桓温这次是掷果盈舟,比潘安收获更多。而且更有大胆的女子,将鲜花编织成花环,套在桓温的颈上。
河堤另一边,一个白发老妪费力的招呼,桓温又移船靠近。
“桓大人,老妇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不是战乱就是贫困,不是贪官就是流匪,都不把百姓当人看。这几年,我们总算见到了为民做主的好官了!”
老妇人从篮中端出一个碟子,笑中带着泪。
“大人,这是琅琊的河水,这是琅琊的鳅鱼,老婆子我天没亮就烧好了,就等着大人路过,请大人品尝品尝。”
桓温连忙接过,和兄弟们尝了几口,谢过之后,将碟子还给老妪,作揖告辞。
老妪远远的嘱托道:“桓大人,永远不要忘了琅琊百姓,我们还等着你哪天再能回来!”
“乡亲们,我一定还会回来的,再来看望乡亲们!”
“我等草民恭送桓大恩人……”
河堤两岸,黑压压一片,乡民们跪倒在地,向着扁舟行进的方向。
情至深处,桓温抑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沾湿了胸前的衣襟。这是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民众的爱戴,体验到民众的力量。
当年白袍蒙面返回京师时,建康城内同样是万人空巷的场景,那时百姓对自己并无切身之感,更多的只是敬仰和好奇。
而这次,他们是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拥戴。
次年,桓温又回琅琊郡一次,不过并不是来看望乡亲们的,而是一件十万火急之事。
他们多善良多淳朴,我只是做了一个为官者该做的事情,可百姓却报以赤子之心!
小船已经驶离了乡民的视线,桓温仍在感叹。
桓冲也沉浸在刚才的激动之中,笑对桓温说道:“为百姓做了什么,百姓不会忘记你,为国家做了什么,历史不会忘记你。大哥,句曲山的仙道之心,估计你是无缘寻求了。”
桓温痴痴一笑:“如仙长一般归隐看来是没指望了,至少现在还不可能,或许待天下安定之后还有机会。其实,仔细想来,归隐和出仕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他想起了郗愔,贵为太守,什么事情也不做,不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归隐吗?
再看仙长,救疫民,种钩吻,他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出仕吗,不是另外一种心怀天下吗?
只不过他选择了隐居深山,离群索居的形式罢了。
想到这里,桓温耳畔又想起了广陵散的曲调,里面满是大漠的征伐之声,还有塞外的金鼓之声,催促着自己快马加鞭,囊锥出头。
二十年,二十年……
仙长的嘱托萦绕耳畔,桓温默默念道。
行驶至竟陵码头,早有兄弟在接应。
刘言川等人自回琅琊山不提,桓温兄弟扬鞭策马,直奔京师,投入到暗流涌动的朝局之中。
此次负重归来,燃着熊熊不息的烈焰,踏上了崭新的奋斗征程。
“朕自亲政以来,便在宣阳门外设置谤函,万民均可建言献策,然因战事纷扰,还有种种不可言及之原因,几乎形同虚设。”
成帝说完,望着阶下群臣。
不可言及之原因指什么,何充尤其是庾冰等人皆知成帝话中的隐含之意。说白了,就是前任执掌尚书台的王导和其后的庾亮阻挠所致。
如果让皇帝知道天下事,知道百姓的忧喜苦乐,那执掌大权的尚书台就要糟糕了。
“现在南北战事暂停,大晋百废待兴,何爱卿、庾爱卿上体朕意,下慰万民,今春重设谤函,百姓踊跃进言,朕甚感欣慰。”
庾冰奏道:“此乃陛下胸怀天下,心系苍生之德,臣等只是奉旨行事,不敢言功!”
成帝悄悄瞪了他一眼,好事都坏在他手里,决心教训他一下!
“朕虽然德行寡薄,但先帝禀上天之命,传位于朕。自亲政以来,如履薄冰,家国万民之心,丝毫不敢懈怠。诸位爱卿,朕之所为,堪与历代哪位君主相比?”
成帝乐呵呵的问道,知道有人要上钩。
此时不拍,更待何时!
庾冰抢先一步,大声道:“陛下开大晋中兴之举,启家国雄壮之业,足堪比拟商之少康、汉之光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