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满脸含笑,高兴道:“来人,赐庾爱卿帛一千匹、金一千两。”
庾冰心里乐开了花,假意推辞道:“陛下赏赐太重,臣不敢领旨。”
成帝脸一板,转喜为怒,斥责起阶下愚不可及大拍马屁的庾冰。
“朕贵为一国之君,却连清查庄园之事都遭受重重阻碍,只得搁浅,爱卿竟然说朕堪比少康、光武,这分明是嘲笑于朕,难道朕就不能嘲笑爱卿吗!爱卿之马屁夸大而不符合实际,故而朕也用夸大而不符合实际的奖赏来嘲笑你!
庾冰心里那个悔哟,老脸顿时无处安放。
这才发现成帝是拿清查庄园说事,他哀叹自己不慎跳入成帝的陷阱。
不,这不是不慎,简直就是皇帝故意挖好了陷阱,引着自己往下跳的。不由得又恨又羞,当着满朝同僚,难以抬头。
尚书令何充直人直言,奏道:“臣认为天子无戏言,忠臣无谬语。方才之问答,上下相欺,君臣皆为不妥。”
“还是何爱卿识大体,堪为诤臣,赏绢五十匹。今后,诸位爱卿奏事当以此为鉴,不得谰言妄奏。”
“臣等遵旨。”
成帝因之前清查庄园一事遭到庾冰等人阻挠而不悦,这次故意要给庾冰一个警示,指望庾冰能好自为之,为自己接下来的施政铺平道路。
然后,他瞥了一下桓温,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桓温条分缕析,把在琅琊任职期间搜集到的庄园弊政详尽的陈奏了一遍,这些细节,之前他和成帝及何充说起过。
他说得头头是道,里面有很多翔实的数字和活生生的故事,是一幅幅令人动容的画面。
说完之后,他惊讶的发现,如此重大之事,朝堂竟然反应冷淡,根本没有期盼中的要炸开锅那样的热闹。
会稽王司马昱兄弟、江州刺史王允之、黄门侍郎褚裒、吏部曹尚书谢裒等人表情严肃。
而在庾冰脸上,桓温还捕捉到了一丝笑意,霎时间明白了,事前他们已经通过气。
换句话说,这些人都牵涉其中。
成帝看在眼里,强压怒火,言道:“桓爱卿琅琊所为切中时弊,堪为表率,说说看,于清查一事,是否还有本奏?”
桓温回道:“臣这两日详查了谤函,百姓谏言颇多,然而其中一封涉及清查庄园的信函,臣以为须上达天听。”
成帝言道:“哦,详细说说!”
“说在京师东毗邻晋陵郡一带,一户大庄园不知什么原因,在春耕结束后立即辞退了上百名雇工,转移了园内的粮食还有牲畜,闭园阖户。然而部分雇工因长期寄居园内,突然遭此变故,茫然不知所措,在花光积蓄后便当街抢夺,寻衅滋事。”
“刁民无状,官府为何不去捉拿?”
“启禀陛下,官府缉拿了为首的五人,当臣前往查勘时,竟然发现,五人已经全部离奇死亡。”
成帝惊问道:“全部死亡!死因为何,可有仵作验尸?”
“回禀陛下,官府言称,那五人夜间乘狱卒不备,抢夺锁钥,越狱而逃,被官兵射杀。”
吏部曹谢裒不以为然,言道:“犯人越狱被官兵射杀,本是按律行事,臣看没有什么不妥。”
“按律行事,当然没有不妥之处。然擒之即可,杀之却不必。”
桓温驳斥了谢裒的说法,说起了其中的离奇之处。
“经臣勘验,五人均身中数箭,箭痕颇深。按常理,身体中箭,尤其是双腿,常人根本难以脱逃,想要擒获轻而易举。可官兵似乎并未理会,仍然连续发箭,显然是欲置之死地而后快。”
何充帮腔着问道:“官兵和雇工有何冤仇,非要置之于死地?”
“何大人问得好,这正是其中的怪异之处。”桓温侃侃而谈。
“官兵和雇工之间本身并无冤仇,就像谢大人说的那样,是按律行事。但细思起来,情况则不然。”
“哦,有何不同?”谢裒反问道。
“众所周知,陛下曾下旨清查庄园,对有些人来说,清退雇工是隐秘之事,不能大张旗鼓,以免被官府掌握。而那五名雇工滋事之举,必然会引起东家恐惧!”
何充又适时的问道:“那又怎么样?”
“万一被官府侦讯,说出庄园内幕,那东家就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所以当他们入狱后,只能选择杀人灭口,一了百了。”
成帝怒道:“胆大包天,原因查清了吗?”
“然而臣拷问之下,官兵言之凿凿,说夜间仓促,难以辨认,怕犯人脱逃而被上官追究,才连发数箭。陛下,显而易见,官兵充当了幕后东家手中的棋子,受人指使,被人收买。”
成帝若有所悟,言道:“有些道理,桓爱卿可有证据?”
桓温举起手中的信函,说信函中说得清楚明白。五人下狱之后,有人曾前往探监,许诺说只要他们闭口不言,自然会有人搭救出狱。
试想,既然得到了许诺,他们为何还要冒险越狱?于情于理,都难以说通。
何充愤慨道:“岂有此理!这户庄园查了吗?何人所有?”
“查了,不过已经人去屋空,根本无从查证!”
“荒唐!”
成帝一拍龙案,怒道:“侵占官田,私囤粮仓,逃避赋税,事情败露后则收买官兵擅杀雇工,掩人耳目。这些庄园为非作歹,藏污纳垢,视大晋之律例如儿戏,难道是王化之外?”
龙颜大怒,阶下众臣缄口不语,惶惶不安。
皇帝既然这样定性,那接下去估计就要颁布谕旨了。
成帝清了清嗓子,料想无人再敢辩驳,准备趁热打铁,下旨清查,可偏偏有一个不识时务的人跳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