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袁宏所言,洪水过后,疫病开始蔓延肆虐。
俗语说得好,忍寒犹可,忍饥难,眼下是忍涝犹可,忍疫难!
不少老弱妇孺染疫身亡,之前大涝侥幸存活下来的,在疫病面前痛苦挣扎,没能逃得过这一劫。
几个县治纷纷奏报,请求太守府尽快拨付钱粮医药,救治染疫民众。
这对初涉民生之事的桓温而言,又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他心急如焚,责怪自己经验欠缺,之前为何没有想到之一劫,否则还可以更早谋划。
看来治理地方和沙场杀敌确实是大相径庭,政事和戎事一样不可偏废。
自己有些偏废了,以为在疆场上的从容,一定就能在郡治中一样游刃有余。
事实证明,是自己认识不足,能力欠缺。
很明显,他需要袁宏这样的人才,而身边的桓冲和刘言川等人只能是疆场上的臂膀,要想成就大事,必须兼而用之,包括参军袁真,也可以成为得力助手。
袁真能力也很强,就是有点不太实在,好像有意无意在吹拍上官,处处在桓温面前表现。
再一想,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存活之道,自己只要能不晕头转向就行。
像自己这样自命清高不喜奉承的上司,在大晋官场是凤毛麟角,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特立独行。
更不可避讳的是,在官场这个染缸侵染久了,谁还能找到最初的原色?
人命关天,眼下还是救人要紧。
正当桓温心急火燎筹划之际,一件更让他心急火燎的事发生了!
郡中的长史竟然抵制自己的号令,不肯拨付钱粮赈灾。
这场洪水退去,不仅仅是疫病蔓延滋生,也让大晋朝廷的一大弊病显露无疑。
太守府里,桓温让长史按照各县瘟疫轻重情况,酌情拨付钱粮医药,不料长史却一改前次的唯唯诺诺。
“禀报太守,官仓存量已经去半,剩下之数都是尚书台酌定的最低限额。如若再拨,须请示尚书台同意。”
桓温很纳闷,疑惑道:“郡里官仓,为何要经尚书台首肯?”
长史解释道:“朝廷对钱粮掌控甚严,因而大晋所有州郡,都定下了赈灾放粮的底线,一旦逼近底线,就要封存官仓。如果违令开仓,尚书台追究下来,那是重责,大人要为前途着想。”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等食君禄,当为君分忧,百姓都饿死了,谁还向朝廷缴纳税赋,我等还哪来的俸禄?”
桓温怒气冲天,不容置喙,厉声吩咐。
“再放七日之粮,尚书台追究下来,本太守一力承担,与诸君无涉!”
长史毫无惧色,淡淡的回道:“太守之胸襟气魄,非属下所能及。属下并无私心,只是想提醒太守,爱民之心只能解燃眉之急,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桓温追问道:“此话何意?”
“太守大人,官仓存粮毕竟有限,照此下去,不出半月就会颗粒无存。到那时,大人即便有怜悯之心,也难为无米之炊。”
桓温一下子噎住了,诚然,只靠一味的救济不是办法,必须要另谋良策,摆脱目前的窘境。
如何破解,他想到了袁宏!
临走时,桓温吩咐长史,灾民总不能见死不救,他们都是鲜活的生命,都是自己治下的百姓,务必再开七日之仓。随后,带着桓冲等人径自前往那间茅屋。
他相信,袁宏久居此地,慧眼独具,应该有办法。
几人在简陋的茅草屋里席地而坐,不拘礼节。
袁母感激太守的赐食之情,没别的好招待,特地清洗了几截嫩藕,放在茅草编织的筐子里。
桓温毫无顾忌,当即咬了一口,嘎嘣嘎嘣的大口吃着,满口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然而说到正事,他又挠头了。
桓温很费解,新政推行这么多年,官仓一度是米粮溢出,甚至腐朽不可食。
以此而言,民家也应该有一年半载的存粮吧,为何一月之灾就会让他们陷入窘迫,甚至出现饿殍的惨况?
袁宏果然没有令桓温失望,他很清楚问题的症结所在。
在其位谋其政,说到底,长史并无过错,问题的根源就出在白籍之人身上。
他们不交赋税,朝廷却要负担口粮,他们吃着朝廷的口粮,却赁身于豪门庄园,为豪门卖力气。
换句话说,是朝廷出力,为豪门雇工,是皇帝栽树,让大族乘凉。
见桓温似信非信,还带有迟疑的神情,袁宏继续说道:“大人可知,小小的琅琊郡就有京师几家大族的庄园,听说有的庄园背后的主人,甚至还牵涉到皇室!”
桓温等人哑然失色,心想,这绝对不可能!
按朝廷律例,他们贵为皇室,除了食邑之外,朝廷还有月利,还有日常的赏赐,可谓是穿之不尽,用之不完。
那他们为何还要侵占田地,对百姓敲骨吸髓,没有理由嘛!
袁宏一句身在局中不自知,回答了桓温的疑问。
试问,官场之人有谁嫌弃官职太高?巨商大贾有谁嫌弃钱财太多?
他们只会嫌弃自己官职太低,钱财太少,恨不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恨不得富可敌国!
他曾受聘太守府,做过一阵子书吏,略有耳闻,眼不见心不烦,后来便辞去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