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导情至深处,放肆的失声痛哭,而成帝则泪流满面,默默的看着王导。
这位权倾一时纵横捭阖的大晋元老重臣,一向是正义的化身,安邦的砥柱,今日却将这些羞于启齿不能示人的丑陋和盘托出。
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成帝还记得,当初王导请辞丞相退居太傅时,曾提出撤销桓温的海捕文书。
自己还以为他是想把这烫手山芋交给后任的庾亮,摆一个姿态而已,却想不到背后的原因竟然令人欷歔。
“老臣袒露出这些,陛下肯定会轻视甚至憎恨老臣,不过老臣心甘情愿。言尽于此,老臣彻底解脱了,干净了。见到先帝,见到桓彝,老臣也可以和他尽弃前嫌,相视一笑了!”
成帝默然地离开了乌衣巷!
真是想不到,这些所谓的豪门世族,在光鲜的背后竟然有这么多阴暗的勾当。
也许那些只是沧海一粟,但王家坦诚了,至少坦诚了这一粟。那庾家呢,他家将来也能这样忏悔吗?
此刻,成帝很想见到桓温,这时的桓温会比白袍蒙面回归时的形象更加高大,更令自己钦佩。
然而,现实问题是,桓温从兖州生还、纵放淮河边的鲜卑人以及乞活军临阵脱逃之事,众目睽睽,铁证如山,又如何解释?
王导所说的,都是他既往的磊落胸襟和忠诚肝胆,这些能让桓温渡过眼前的一劫吗?
成帝心疼起桓温,可是,要想洗脱罪名,还需要别的佐证!
摆驾回宫,成帝打消了驾幸桓家的念头。毕竟,他现在戴罪在家,去了能说些什么,徒增尴尬而已。
回到建康宫外,何充早已在此恭候。
他刚刚去长干里探望了,可是桓温还是没有一句辩解之言,只是为朝廷扼腕,为将士惋惜。
何充听出了弦外之音,桓温是故意不朝,担心式乾殿上问及此事,一怒之下难免会和庾亮针锋相对。
他不想皇帝看到两位将军为战争失败而在朝廷上撕破脸皮,吵成一团,这只会让皇帝寒心,让群臣蔑视。
成帝默默念叨,桓温啊桓温,你也太迂腐了吧,这样的罪名压在你身上,你还有心思为朕考虑?
何充哀婉言道:“还有,郗愔刚刚找到老臣,把他知道的经过都说了一遍。陛下请看,这是郗鉴大人战殁前的血书。”
成帝展开一看,几个殷红大字映入眼帘,触目而惊心: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陛下,诸葛孔明北伐时给蜀主刘禅上过《出师表》,这是其中的一句话,意思是……”
“朕知道,这是他借诸葛之口来警戒朕啊!”
著名的出师表,成帝当然读过,而且这句话前面还有一句:亲小人远贤臣!
郗鉴的意思无非是说,前汉因为重用贤臣,摒弃小人,所以兴隆。而后汉恰恰相反。
郗鉴在最后关头,用赴死之心来感召成帝,要进善去恶,进贤去愚。
成帝何尝不知,善恶贤愚容易分辨,可是取舍就难了。他想到太后晕厥之时,庾亮兄弟借太后之尊为自己求情的那一幕。
“陛下,郗愔告了长假,他不想上朝,不想再见到骠骑将军,他说郗鉴大人在慷慨赴死前还说了一句话。”
“郗爱卿怎么说?”
“他辜负了陛下,没有守好徐州,他失约了。”
成帝泪流满面:“不,是朕失约了,朕对不住他!”
式乾殿上,除了两位主角之外,所有人都期盼的最为激烈的朝会拉开了帷幕。
两位主角,一位是自己的舅舅,一位是将来的妹夫。成帝要看看这次事关功罪赏罚的朝会,他们会如何辩驳。
这次朝会原来可以不用召集,但是成帝铁了心,他不想桓温躲在幕后委屈,不想庾亮站在台前得意。
他还要回答郗鉴,血书上所指的小人是谁,贤臣又是谁?
“纯属污蔑!如果桓温真的勾结鲜卑人,那今日我们还能有机会在朝堂上争论吗?没有他护住船只,骠骑将军你们伯侄,沈劲的败军,还有我徐州残兵百姓,哪一支人马能顺利渡河?靠泅水吗?”
朝堂上,郗愔回忆起那个夜晚,悲愤难抑!
“三路人马都过了河,而桓温他们一直在寒风中等待,还要防范鲜卑人杀个回马枪。他们承受刀兵之苦,浑身伤痕,苦等到次日才到了南岸。”
当庾亮老调重弹,诬指桓温勾结鲜卑人的第二大罪状时,郗愔当即厉声指责。
他本无意上朝,是成帝强行把他召来的。
庾亮掩饰心慌,指责道:“那正说明他做戏做得好,蒙骗了众人,你们为什么不问问他放任鲜卑人撤离的事情?”
“骠骑将军指责桓某会演戏,会撒谎。谎言只能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蒙得了一些人,蒙不了悠悠之众。”
桓温不卑不亢,解释道:“之所以没将他们赶尽杀绝,只是驱逐了事,实在是受人之托,桓某承诺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