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帝茫然无措,屏退下人,一个人信步走在后宫的驰道上,心潮起伏。
桓温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是看错了他,还是冤枉了他?
如果说是看错了,那么皇后说他在北方抗击胡虏那些铁的事实怎么解释?如果说冤枉了他,庾亮说他勾结鲜卑人的事例又怎么解释?
庾亮指责他,或许还带有个人成见,但是,他的铁杆兄弟沈劲在朝上也没有为他仗义执言,不得不让人怀疑。
更何况,回京之后,他深居简出,官职被罢免了,重新回到一无所有的窘境。
他至今没有一言为自己辩解,换做寻常人的理解,不是心虚和理亏,那还能是什么?
看来朝堂上的辩驳和对质没有必要,是自己是看错他了,南康公主也看错他了,天下人都看错他了!
初冬时节,万物萧疏,乌衣巷的老人也走到了人生的尽头。
王导交代自己的侄子,说自己快不行了,熬不过这个冬天。他走后,子侄们千万不要再和桓温为敌,免得整个王家都面临灾祸。
王导深知,桓温此人迟早要崛起,王家不是他的对手,没人能挡得住他的锋芒。
皇帝已经很久没来咱乌衣巷了,但他相信,皇帝会来参加葬礼的,趁此机会,他让王允之当面告诉皇帝,说出江彪的事情。
事到如今,也就不在乎这点名节了!
“侄儿懂了,叔父。”王允之看着奄奄一息的王导,泪流满面。
王导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
“圣上怎么还没来,我快要撑不住了。”
王允之率一帮同族子弟围在病榻旁,抹着泪,说道:“叔父,你要挺住,圣上接到了消息,应该马上就到了。”
王导无助的闭上眼睛,临死前,他还要见上皇帝一面,为了王家,也为了桓温。
“老太傅,老太傅,你还好吗?是朕之过,有阵子没来探望了,想不到竟会消瘦成这样。来人,传太医。”
“陛下!”
王导有气无力的拉着成帝的手,想不到临死前还能见皇帝最后一面,微微绽开了笑容。
“老臣谢陛下关爱,太医就不用传了,老臣的身体自己知道。”
“朕听允之说,老太傅有话要讲,有何治国良言要嘱托,朕洗耳恭听。”
“陛下,老臣时日无多,治国良言已经掰扯不清了,老臣留着一口气,今日是想谈一谈征北将军桓温。”
又是桓温!他身上有何魅力,使得王导弥留之际撇开国事,撇开王家专门谈及他?
成帝这几天对桓温已经不抱希望了,妹妹南康几次过来打听消息都被他拒绝。
他罢了桓温的官职,形同弃子一样,还准备要收回长干里的府宅。
这样做,成帝心里也有点不安,毕竟桓温在此前立下那么多的功劳是不争的事实,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
此刻王导要谈及桓温,他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平衡。因为王导和庾家一样,对桓温肯定没有好感。
成帝来了兴致,要听听王导口中会说出桓温究竟还有哪些不为自己所知的过错。这样的话,他心里也会为自己的无情找回一点安慰。
往事历历在目,成帝清晰的记得,当年桓温遭到王庾两大对立豪门的共同排斥才遭到海捕,流落北地。
庾家痛恨桓温,是因为苏峻叛乱时,桓温和白头公司马宗交好,反对庾亮的差遣。另外就是他抢了庾希的风头,有嫉贤妒能之意。
还有,就是夺了南康的芳心,让庾家颜面大失。
而王导,为何对桓温也怀恨在心,自己从未得到过答案。
桓温初出茅庐时,王导已权倾朝野名满天下,怎会和一个毫无龃龉的后生较劲!
“陛下,老臣讲一个故事吧。”
王导理顺了方才激动的心情,娓娓道来。
堂兄王敦叛乱时,他怕受牵连,每日都率宗族跪在宫阙外请罪,希望先帝能明察秋毫,不要株连王家,但始终没有机会觐见。
王导无奈,只得拜托日常交好的同僚代为转奏。令他失望的是,往昔几个相交颇深的纷纷避而远之,他倍感世态炎凉。
那时候成帝还小,也依稀听说过此事。
王导越想越觉得心酸,继续回忆起当日的惨况。
一日天气突变,下起滂沱大雨。他在暴雨中跪伏,正值桓彝入宫。那时候桓彝南归不久,和他无交情,但也无过节,且深得先帝信任,可以试试看。
于是他哀求桓彝,说王家和王敦叛乱实无关联,万望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乌衣巷百余口就托付给桓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