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对方听完之后,却没有理会。过了许久,才满身酒气踉跄出宫,他似乎并没有说情,反而嘲讽王导说除非上天开眼,就径自离去。
王导怨恨不已,以为桓彝能留在宫中饮酒,那说明先帝对其非常恩宠,如果能替他说上几句,先帝一定会开恩的,至少能公正对待,不搞株连。
后来,王敦叛军入京,清除异己,大肆杀戮,王家阖门与之决裂,帮助先帝平叛,最终拨乱反正,天下底定,先帝也赦免并信任王家。
自此,他便对桓彝结下了冤仇,怀恨在心。
后来苏峻叛乱,叛将韩晃绕道南城攻打建康,王导情急之下,毁了朱雀航,阻断了叛军的入城之路。
但他也有私心,故意拖延时间,将来京勤王的桓彝挡在城外,暴露在韩晃在面前,最终桓彝在泾县身首异处。
王导得知消息,当时快意得很,终于让桓彝为自己的冷漠无情付出了代价。
他余怒未消,恨屋及乌,还想杀了其子桓温,因为桓温深得郗鉴欣赏,在京师抵御苏峻时,能力可见一斑。王导担心他将来知道真相,找王家寻仇。
没想到桓温居然杀了韩晃,几次从江播的眼皮底下逃脱,还高明的扮作驿卒选择在驿站下手,杀了江播一家。
由此看出,桓温确有过人之处,尤其还得到了郗鉴和温峤的鼎力支持。
王导越发认为,此人不除后患无穷。因而,在桓温亡命天涯后,他穷追不舍,还令滁州刺史抓捕其弟弟桓秘下狱,逼迫桓温自首。
这些,桓温应该知道,幕后策划指使之人就是他!
但王导不怕,就是要让桓温知道这些。越是如此,他就越兴奋,越满足。他已经渐渐把这当做一场游戏,并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所以,他穷追猛打,变本加厉,江彪之死就是他安排路永所为,栽赃桓温的,这其中也有庾亮的功劳和吴王妃之父褚裒的揭发!
“哦,事情原来是这样?”
成帝原本是想听桓温的罪过,结果却扯到了庾亮,竟然还有吴王妃褚蒜子家。
难怪庾亮会推荐褚蒜子嫁给司马岳,难怪褚蒜子能把司马岳指挥得团团转。要不说王导将死之言,自己这辈子也休想知道这些内情!
庾亮推荐了褚蒜子,原来是处心积虑的安排,那么,他推荐了皇后,是不是异曲同工?
成帝不敢再想,他打定主意,要秘密派人再查探杜芷岸的底细,务必要弄个水落石出。
“然而,让老臣始料未及的是,两次北上两次遇险,差点全军覆没束手就擒。”
王导抹泪说道:“桓温却以德报怨冒死相救,当时他白袍蒙面,老臣并不知道是他,而他却认识老臣。如果他的心胸像老臣一样狭窄,只要坐视不理,那老臣早就抛尸北地,魂丢异乡了。”
更让王导震撼的是,手中的那尊玉佛!
桓温从芒砀山接受圣旨,载誉归来,看到那尊玉佛之时,一眼就认出是桓家所有。
那是贼人江播送于王导的,而王导当时并不知道江播是从桓彝尸身上劫夺而来。
桓温见到自家父亲的遗物,当时只是略微有一丝伤感,目光中并无报复的怒火。
王导羞惭惊惧之下,才成了今天这般模样,这是上苍的惩罚,是罪有应得!
成帝边听边为王导擦拭眼角的泪水,自己也跟着潸然泪下。
“老太傅,你现在情绪激动,会影响康复的,还是等恢复了改日再说吧,朕担心你。”
“陛下,老臣要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老臣背不动了,不愿把这么多折磨带至地下。黄泉路上,老臣想走得轻松一点!”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亦悲!
王导被迫辞去丞相后,奉旨前往东堂,清理先帝寝宫遗留的文档奏疏,无意中发现了桓彝的一份奏折。
他偷偷带回了府中,每日都要流泪看上一回!
原来在奏折中,桓彝一直力劝先帝赦免王家,并愿以他的身家性命担保,还以王导在新亭泣泪的典故,力劝先帝相信王家对大晋的赤胆忠心。
王导手指了指枕头,王允之上前,从枕下拿出泛黄的奏折,递给成帝。成帝打开一看,确实是桓彝的亲笔!
臣启陛下,今司徒王导,乃当世之贤,辅弼大业,犹如昔日之诸葛孔明。陛下乘先世之德,拥天人之会,割据江东,龙飞海颙,此乃群才之明,岂独陛下之力耶?
今王业初建,胡虏未枭,公私俱竭,仓廪未充,若株连乌衣巷,远亏既往之明,近伤伊管之交,将令贤智灰心,义士丧志,近招当时之患,远遗来世之笑。
陛下,安危在号令,存亡在寄任,以古推今,怎能不令人寒心而哀叹!臣请陛下宽宥王家,启用王导,建不世之功,成万载之业。臣桓彝叩首。
成帝一下子读懂了桓彝,读懂了王导!
“这几年,老臣活在惭愧悔恨之中,经常梦见那滂沱大雨的夜晚,还有桓彝悬首城门的惨状。老臣和庾亮明争暗斗这么多年,丝毫没有退缩过,恐惧过,惭愧过,因为他们也这样对我。”
“江彪之死,庾亮知道内情,却没有揭发,反而还作伪证,和臣形成默契。唉,就是苦了桓家。桓彝高风亮节,白璧无瑕,臣却因私废公,害了他们一家。”
“老臣没有亲手杀死桓彝,可桓彝却是因我而死呀,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