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亮慌张之下,用力一推,行军司马仆倒在地,顺着斜坡,滚入路边的沟壑里。
他瞥了一眼,顾不上那把柄上镶金的随身短刀,匆匆而去。
回到建康之后,他不敢贸然进宫,而是先派了一个心腹将领去禀报,探探朝堂的口风,让皇帝先入为主。
得知成帝在朝堂上扫案之怒,庾亮胆战心惊,虽然他已经安排了替罪羊,皇帝也迁怒于桓温和乞活军,但自己身为主帅,自知难辞其咎。
原本想称病不朝,让二弟庾冰到崇德宫斡旋一番,待成帝心情平缓一些再上朝不迟。
不料刚回到青溪桥畔的府邸,家人报知说太后晕厥,这才借探视太后为由,深夜来到崇德宫。
临进宫前,他又穿上了刚刚退去的盔甲。
“陛下,臣有罪啊!丧师失地,罪无可恕,望陛下降罪!”
成帝看看跪伏在地的舅舅,盔甲不整,满脸尘灰,形容憔悴,一把鼻涕一把泪,模样甚是可怜,没有作声。
见成帝丝毫没有怜悯之意,庾亮颇为尴尬,赶紧转头望着庾文君。
“太后,臣侥幸活命回来,特来拜望太后。是臣无能,让太后忧心,臣请太后千万要爱惜凤体。”
庾太后心有不忍,但碍于成帝的脸色,冷漠的问道:“事情本宫已经知悉了,也不想再听,本宫还想着再活上几年呢。”
话未说完,不停的咳嗽,闭上眼睛不再言语,庾亮知难而退。
次日式乾殿上,庾亮故伎重演,避重就轻将战况描述了一番,然后把矛头直指桓温。
说乞活军不遵将令,关键时刻弃城而逃,致使唾手可得的梁郡功败垂成。其后,征北将军又与鲜卑勾结,才有了今日之大败。
“不知骠骑将军所谓的勾结鲜卑人可有证据?此罪一旦坐实,那就是叛国杀头之罪,还须慎言。”
何充当即出言质疑。
“陛下,他们是否有勾结,臣就举两个不争的事实吧。”庾亮不慌不忙,早就想好了说辞。
他的第一个理由是,如果桓温没有勾结鲜卑人,他区区十几人,如何能从防卫森严的兖州鲜卑驻地得以生还?要知道,此次夺了徐州杀害郗鉴的就是鲜卑人。
其二,在淮北北岸,面对鲜卑人火烧船只的骑兵,桓温只是鼓噪而进,驱逐而前,他们并未真刀真枪,放任鲜卑人焚毁了九成的战船在先,纵容鲜卑人从容逃脱在后。
况且,在淮河北岸,当时的兵力三倍于敌人,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默契,鲜卑人能那么顺利得手吗?
成帝真的动怒了,昨日那个将领所言,同样是归罪桓温,但是没有庾亮说得透彻,还有明显的事例和数据作为佐证。
“尚书台,征北将军已经回京,为何不朝,今日可有奏疏呈报?”
何充是尚书仆射,庾亮不在,他负责尚书台。
“回禀陛下,征北将军只是差人向尚书台告假,称其母染疾,须陪护几日,并不曾有只纸片言陈奏。”
“陛下,那必是他做贼心虚,自知罪责难逃,故而不敢虚言以蒙陛下圣听,这样的话,他是罪上加罪。”
庾亮暗自得意,然后转头又对庾文君说道:“太后,希儿自小便得太后喜爱,如今虽捡回一条命,可是太医说了,他一目已眇,将落下终生残疾,呜呜!”
军情重要,事关重大,庾文君虽然没有摄政之权,仍然来到式乾殿旁听,她深深叹道:“可怜了希儿这孩子,年纪轻轻就遭此劫难。”
“陛下,臣绝无虚言,有沈劲和众军作证,务必要给臣做主,给伤亡的将士做主,给大晋朝野做主。”
庾冰也随同兄长一道跪下,请求严惩桓温。
而听政的庾太后则进退两难,一旁是自己的两位哥哥,另一旁是自己的准女婿。
太后的神色,舅舅的愤慨,成帝看在眼里。兄妹之间为了桓温,产生了分歧,这个难题只好自己来承担了。
他知道母后的苦衷和妹妹的心思,还要兼顾庾氏兄弟的感受。他不想和稀泥,必须有所惩戒。
“朕已下旨缉捕乞活军,而今桓温纵敌逃脱,有勾结之嫌,着令免去征北将军之职,待罪在家,听候处置。”
“陛下明察秋毫,臣谢陛下!”
庾亮心花怒放,天大的惨败这么快就烟消云散了。
“骠骑将军,你身为主帅,功过是非你自己清楚,这几日就在家思过。等桓温销假上朝,你们还要当堂辩驳,朕总不能听你一家之言,也得给别人说话的机会。”
庾亮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原来皇帝没想象的那样好对付。
哼!辩驳就辩驳,事到如今,看你桓温还能说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