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楚铣道:“仙婆子,我看你们要去的话,干脆明天就去。”作为父亲,他心里也总是惦记着女儿。
杨仙云道:“好,好。”
莫满桂担心道:“妈,那外甥女怎么办?哪个带?”
杨仙云道:“就半天时间,你跟三桂带着,我和你大姐陪你二姐去。”
这时,太阳快下山了,莫春炎、莫春奎也放学回家了。晚上,杨仙云跟女儿们挤在沿盆上继续拉家常,香妹几挨着外婆,莫满桂抱着菊妹几逗趣。
杨仙云叹气道:“你们长大了,妈就老了,妈现在最担心的是常桂,她娃儿又小,还受果多病魔折磨。”
莫喜桂道:“妈,常桂的病应该冇是问题,您就莫要想东想西了,我们只希望您跟爹爹能够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
杨仙云道:“我们身体冇事,怄气常有,破产地主成分总会遭人白眼、冷落和欺负。而且遇到乡村开大会,还得上台跪跪拜拜,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
莫喜桂很不理解,问道:“妈,每次开群众大会您和爹爹都要上台跪拜?”
杨仙云伤感道:“多数是的,特别是你爹爹被捆上台好几次了。”
莫喜桂也不知道如何安慰母亲,道:“妈,不就是上台嘛,又冇是只有您们,地主多得是,关键是那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平时要告诉满桂和江心娃注意,尽量离他们远点。”
莫玉桂问道:“福癞癞和铜转子冇骚扰家里人吧?”
杨仙云答道:“骚扰还是有,我平时叫满桂没事的话少出去,躲着这些灾星。”说到这里,转移话题问莫喜桂道:“听说田老医生中风了是吗?”
莫喜桂道:“嗯,有半个月了,不过暂时冇要紧。”
杨仙云道:“那就好,田老医生可真是个好人啊。”对亲家敬畏之情油然而生,又关心莫玉桂道:“三桂,你跟玉子还好吧?怀孕了一定要注意休息。”
莫玉桂答道:“我们都好,刚开始借住在庵堂里,现在搬回家了,玉哥他妈妈挺照顾我的。”
莫胜桂默默语,这时突然打了几个哈欠,闭上眼睛。
杨仙云看着她的样子,酸溜溜道:“又来了,又来了。”
莫玉桂问道:“妈,二姐怎么啦?您讲么个又来了?”
杨仙云答道:“猴子精又来了,附了她的身。”
莫满桂听后赶紧挪动屁股,离二姐远点。只见莫胜桂哈欠连连,抬起右手,伸出食中二指上下晃动道:“拿烟!拿烟!”声音从她嘴里发出,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尖而又细。莫喜桂、莫玉桂是第一次看见,惊奇地望着。
杨仙云拿来莫楚铣平时切好的烟丝,用薄纸卷起,点燃后递进莫胜桂的手中。莫胜桂马上吸了几口,仰头尽情享受,然后吐出一串又一串的烟雾。
菊妹几在莫满桂的怀里睡着了,香妹几还眨巴着眼睛,聆听大人们说话。
过了好一阵子,莫胜桂慢慢开始清醒过来。莫玉桂试探着问道:“二姐,刚才你怎么了?”莫胜桂摇摇头,对刚才发生的事一概不记得。
莫喜桂道:“妈,明天我们尽量早点动身。”
杨仙云道:“嗯,那都早点睡吧。”
第二天清早,杨仙云母女早早地去了铁坡。
铁坡是邵阳通往云贵的必经之地,是一个小集镇。站在龙垴上,感觉铁坡就像一个铁打的坡,视线所至,脚下的山峰犹如浪涛翻滚,又似龙腾飞舞,山峦重叠,连绵不断。走近铁坡街道,两旁的房屋座落在窄小的山脊上,周围看不到一片像样的平地。经过询问打探,耙耙钉巫师的家就位于街上入口处,杨仙云说明来意后,耙耙钉示意她们随便坐。
莫喜桂原本以为耙耙钉是个老头,没曾想今日一见,不过三十来岁,与自己的丈夫不相上下。他个头中等,不胖不瘦,眼睛有神,目光犀利。耙耙钉也不多言,摆上香案,坐上陈旧的靠背竹凳,微闭着双眼,聚精会神地面向莫胜桂进行查看。只一丁点功夫,就告诉她们道:“妖气缠身,精灵作怪,凶啊。”杨仙云着急问道:“师父,到底是么个妖孽?”耙耙钉道:“猴子精。”
杨仙云佩服得五体投地,心道:今天总算遇到高人了,看来女儿有救了。于是恳求道:“师父,你得帮我们把妖孽赶走,我女儿太可怜了!”耙耙钉睁开双眼,语气深沉道:“这可冇是一般的猴子精,赶冇赶得走我冇有把握。”杨仙云拉着莫胜桂当即跪拜道:“我们来的目的就是希望你能施展法术,降魔捉妖,广积佛德,普度众生,大发慈悲,治好我女儿的邪病。”她平时又是信道又是拜佛,佛道上的词语一股脑儿地全说了出来。
耙耙钉仰头靠在竹凳上沉思,好似遇到了难题,良久没有应承。
莫喜桂道:“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妹妹。”说罢,也跟着跪了下去。
耙耙钉手一挥道:“你们起来吧,我尽力而为。”起身端来一碗水,五指并拢,对水碗划隐符,口中念念有词道:“神药在手,化为仙气,给人一用,病魔消除。”接着口含仙水,往莫胜桂身上直喷,又拿来太上老君印、五雷神印在莫胜桂头顶、额前、身前身后进行加持。如此这般,反复三次,最后告诉杨仙云道:“令爱身上的邪气我已经施过法了,最好再冲冲喜。”
杨仙云道:“师傅的意思是要我女儿找个婆家?”
耙耙钉道:“当然了。”
莫胜桂自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话,听到要找男人冲喜,有些迟疑道:“妈,非要嫁人吗?”
杨仙云安慰道:“师父果样说,自有他的道理,你冇用担心,都是为你好。”
耙耙钉拿出三块大小不一的木料,交给杨仙云道:“这是雷劈的桃木,一块给令爱平时背着,一块放在她睡觉的枕头边,还有一块放在门首上方。你们现在就回去,跨过门槛,莫要回头,直接回家。”
母女几个道谢而回。菊妹几瞅见妈妈,伸手要抱。莫喜桂道:“满桂,菊妹几冇哭吧?”莫满桂道:“还好,只是稍微哼了几下。”
“你们爹呢?”杨仙云问道。
“去街上打酒了。”莫玉桂答道。
一会,莫楚铣回来了,问道:“仙婆子,常桂的事都弄好了?”
杨仙云道:“迷信是信了,耙耙钉说还要找个婆家冲喜。”
“冲喜就冲喜,以后常桂也总得有人照顾嘛。喜儿,你打听打听,如果黄茅园有合适的人,帮着撮合撮合。三桂,你也留意一下,在你们那里放个信。”莫楚铣心直口快,只想自己的女儿早点好起来。
莫喜桂逗外甥女道:“香妹几,给你和妹妹找个新爸爸好么?”香妹几望着大姨,左右摇晃着脑袋。显然,在她幼小的心灵中还有创伤。
莫喜桂道:“妈,后天白岩桥赶场,我和三桂明天下午就回黄茅园,如果常桂好点,您带她们娘几个去黄茅园住些时日。”
杨仙云道:“嗯,我还冇去过三桂家呢,是有心想去你们那里走走。”
莫满桂道:“妈,我到时也跟你们一起去。”
杨仙云应承道:“好!好!我现在做饭去。”
晚餐,宰了一只母鸡炖汤,还有香葱炒蛋和几个小菜,算是很丰盛了。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莫楚铣独自饮酒,杨仙云则拿着筷子给崽女们夹菜。
莫喜桂关心道:“妈,您和爹爹平时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杨仙云绽开笑脸道:“我和你爹身板骨硬朗得很,你们冇用担心。”
莫春炎放下碗筷,突然蹦出一句话道:“妈,我冇想读书了。”
杨仙云一听愕然,问道:“做么个冇想读书了?”
莫春炎翘着嘴巴道:“我成绩冇好,老师讲课也听冇进去,一些同学还经常骂我是地主崽,所以冇想读了,想跟哥哥一起砍柴。”
莫春奎听见后,也囔道:“那我也冇读了。”
杨仙云骂道:“难道你们一个个都想成为文盲吗?你们几个姐姐想读书都冇有机会,你们真是身在福中冇知福!”
莫喜桂训斥道:“奎伢子,你果只小冇读书能做么个?就知道跟着起哄。”
莫玉桂语重心长道:“我们冇读到书,是因为以前我们一大家子负担重,你们要珍惜现在的美好时光,莫要随便就说冇想读书了。再说啦,男人不识字,将来谁瞧得起?又怎么立足?”她自打结婚以后,明白了太多的道理,说话言近旨远。
莫满桂道:“我是想读书,就是冇有机会。”这在她的心里一直憋屈着,见弟弟左一个不想读书,右一个不想读书,实在是想不通。
杨仙云道:“是啊,爹妈冇送你们几姊妹上学,亏欠你们太多。”
莫楚铣放下酒杯,惭愧道:“要说亏欠,你们几姊妹都可以埋怨我,若是当年我冇去参赌,冇输掉家产,你们都能够上学。”
“楚老怪,你还晓得自知之明!”杨仙云道。
“自己做了事,哪有冇后悔的!”莫楚铣检讨完自己,对儿子道:“你们兄弟几个,有书读却冇愿意读,自己要考虑清楚,以后冇能怨父母。”
莫春江发言道:“爹爹,我高小毕业,跨过初中门槛,我是自己冇想读书了,我冇怨您们大人。”
莫楚铣再次问道:“炎蹦子,你呢?”
“反正我冇想读了,我帮家里做事,我冇怨您们。”莫春炎向父母表白道。
莫楚铣道:“奎伢子你还小,你必须去学堂读书。至于炎蹦子,上冇上学,我跟您妈商量后再做决定。”
呷完饭,莫春炎、莫春奎一个个去了自己房间。此时的杨仙云心情特别沉重,她望着丈夫问道:“楚老怪,难道你真的任由炎蹦子说冇读书就冇读书?”
莫楚铣有些奈道:“我们家庭也冇宽裕,常桂又害病了,炎蹦子读书确实乱弹琴,我看就顺着他的意吧。”
莫喜桂道:“爹爹,我和三桂再去劝劝炎蹦子好么?”
莫楚铣表示同意。
晚上睡觉前,莫喜桂、莫玉桂再次劝说莫春炎,他死活不肯读了,姐妹俩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