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家姐妹清纯的气质,令汤时玉如沐春风,怦然心动。他脸红发热,忽感有些失态,道:“你们再好好领略一下这里的田园风光,我去会会田医生,一会儿你们都来我家坐坐。”说完抬腿便走。
就在此时,田文喜背着药箱过来了,汤时玉上前握手问候,留他们吃了中饭再走。田文喜谢辞,说诊所很忙,改日再来。
汤时玉走至莫三桂跟前,想表白什么却又骨鲠在喉。莫三桂眼睛含着秋水,抿嘴而笑。汤时玉只好报之以微笑来掩饰他的窘状。
田文喜与三姐妹在回转的路上,莫满桂调皮道:“三姐,在庵堂门口,玉老师看你时,我发现你脸红了,难道你怕玉老师冇成?”她年龄尚小,觉得有些奇怪,便问了起来。莫三桂瞪眼骂道:“你胡说!哪有的事?”
莫满桂更加笑道:“还冇承认,大姐你看,她现在脸又红了。”
莫三桂正是情窦初开的芳龄,见妹妹揭自己的短,出自己的丑,恼火得很,追过去就要敲打她,莫满桂嘻嘻哈哈一闪躲开,她羞得脸儿更红了。
作为大姐,莫喜桂哪有不知道的理?莫三桂恍惚的眼神,异常的举止,早看在眼里了。她见莫三桂一脸的窘态,解围道:“满桂,你三姐十八岁了,她的心思你莫乱猜。”
这一语双关的话,令莫三桂更为尴尬狼狈,羞得不行,一个人匆匆往前走。
田文喜听着她们姐妹的对话,摇头笑而不语。
回到诊所,一大堆病人等待处理,田文喜来得正是时候。
莫三桂被他们戳穿心思,低头坐着,谁也不搭理。莫喜桂将她拉到一边问道:“你怎么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么个冇好意思的?”
莫三桂支支吾吾道:“我……我冇有么个。”
莫喜桂拉住她的手道:“在姐面前,莫要忸忸怩怩好吗?喜欢一个人很正常,姐当初喜欢你大姐夫的时候,还冇是一样?再说啦,玉老师确实冇,如果你有心的话,姐帮你。”莫三桂心里火辣辣的,不知说什么好。
晚上睡觉时,莫喜桂故意考验丈夫的眼力,道:“文哥,你说三桂今天为么个见了玉老师脸红?”田文喜道:“你不是说,十八岁姑娘,她的心思莫乱猜吗?”
莫喜桂道:“讨厌,我那是帮她解围!”
田文喜笑道:“你那话中有话,谁还听不出来?不过,我看她心里挺高兴的。”
莫喜桂假装诧异道:“高兴?么个意思?你是讲三桂对玉老师有想法了?”
田文喜道:“别装了,明明心里晓得,还来考我。”
莫喜桂撒娇道:“讨厌!么个事都瞒冇过你。那你说,假如他们在一起,合冇合适?”
田文喜道:“两情相悦关键在于他们自己的感觉,能不能够走到一块靠缘份,有缘份就合适,没缘份瞎操心也没用,顺其自然吧。”说话不拖泥带水,说完背转身便睡。
莫喜桂却睡不着。三桂十八岁了,作为姐姐哪能冇替她考虑?玉老师也优秀,人品也冇,他们确实般配,但这堂填房的婚姻,会冇会委屈妹妹?夜深了,丈夫酣睡入梦,自己却辗转难眠。她顺手想把丈夫推醒,哪知丈夫哼哼两声又睡着了。莫喜桂奈,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在黑暗中独自发愣。
其实,汤时玉自从见了莫三桂以后,也是念念不忘、暮思朝想,总希望有一天能跟她相聚在一起,促膝谈心。
很快就是初一,许多香客去水口庵敬香拜佛,莫喜桂和莫三桂也早早地来了,因为上次许过愿,说过要来水口庵敬菩萨的。经过观音殿前,一对母子正在跪拜。母亲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妇人,儿子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好面熟。只见妇人合掌拜道:“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我们娘儿俩吉祥平安,求您保佑我们家光生健健康康。”原来那个少年叫光生。
莫三桂惊诧道:“姐,是表姑姑。”说完就要上前去叫喊。莫喜桂拦住道:“等一下,他们正在跪拜呢。”
妇人拜毕,莫三桂大声喊道:“姑姑!”
妇人闻声转过身子,先是一愣,随后道:“你们是?”
莫喜桂道:“我是喜桂,刚才是三桂叫您呢。”
成茹走出来道:“哟,原来是你们啊,看我这眼睛,花的够呛。”握住他们的手又惊又喜,回头叫道:“光生,快过来,这是你两个表姐。”钟光生稚气未脱,见了两个表姐一脸的腼腆。
“长大了呢。”莫喜桂问道:“姑姑,您怎么也到了这里?”
成茹叹口气,把自己的情况一五一十进行述说。原来自打丈夫钟问成被牛栏仔杀害后,她就带着小儿子艰难度日。今年八月,经人撮合,嫁给了黄茅园祖冲一个岩匠,日子才算安稳下来。那岩匠比她小两岁,没结过婚,很珍惜这个家,对他们娘俩也好。成茹说,自己是信佛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水口庵烧香拜佛。
听完表姑姑的述说,姐妹俩深感她的生活不易,但现在能有一个新家,总算有了归宿,实在是好过以往。
成茹道:“喜儿,我知道你们回到了白岩桥,好几次都想去找你们,苦于很多事情,冇去成。”
莫喜桂道:“姑姑,下次您一定要来我家里。”成茹爽快地答应了,并邀请她们去自己的新家看看。莫喜桂推说今天有事,来日定当专程看望姑姑。成茹想想自己的家境,没多说什么,点点头同意。
告别成茹,姐妹俩原路返回。其时,莫三桂东张西望,似有心思。莫喜桂知道妹妹想着一个人,也不点破。走至观冲,突然背后有人喊道:“嫂子!嫂子!”回头一看,百米开外,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正在跟自己打招呼。莫喜桂轻声道:“三桂,是玉老师,你们心有灵犀啊。”莫三桂被姐姐说得脸儿通红,但心里欢喜。汤时玉到了跟前,笑眯眯问道:“嫂子,你们这是到哪里?怎么不进屋坐坐?”
莫喜桂答道:“我们到水口庵敬香。”
“哦,拜菩萨好。”汤时玉道:“莫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我昨天来的。”莫三桂显得有些腼腆,说话轻冒冒的。
莫喜桂笑问道:“玉老师今天怎么果只悠闲?”
“今天礼拜六,不上课。”汤时玉邀请道:“干脆我们一起散散步吧。”汤时玉比前段时间明显好了许多,人也不那么瘦了,显得精神饱满。
莫三桂望着姐姐。莫喜桂知道妹妹的心思,也知道玉老师的用意,想想他们也难得有机会单独相处,于是道:“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三桂,你如果愿意的话,就跟玉老师随便走走吧。”莫三桂见姐姐放话了,点头同意。
今天,虽然寒风阵阵,但天空晴朗,有温柔的阳光照射,倒也暖和和的。裸露而荒凉的田野,正接受着大地的温暖,唤醒起它的寂寞。二人漫步在田野上,很是惬意。汤时玉微笑道:“莫姑娘,你觉得走鸭坪怎么样?”莫三桂道:“走鸭坪山清水秀,地势开阔,比我们新庵堂要好很多呢。尤其是村口那棵大桂花树散发出的香味,感觉太美了。”她容貌艳若桃李,说话温声细语,汤时玉望着她,有些出神。
莫三桂见玉老师的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莞尔一笑。汤时玉心中一荡,心跳加速,脸儿泛红,显现窘态。急忙转过身问道:“莫姑娘,能去我家坐坐吗。”莫三桂道:“很久冇见伯父伯母了,去你家坐坐也妨。”
汤时玉甚是高兴,二人沿着戴花园走,从坳基上下来,就是头上屋了。头上屋当头的水圳边,几个妇女正在清洗衣物,见汤时玉带着一个清秀的年轻女子散步,眼睛齐刷刷地往莫三桂身上瞧,并且窃窃私语起来,其中肥胖一点的妇女悄声道:“看样子,玉子又谈爱了。”年长点的妇女则小声告诉大家道:“这是白岩桥田医生的姨妹子呢。”肥胖妇女翻滚着一对眼珠子道:“是的,是的!”年长妇女道:“他们两个看起来倒挺般配的。”
莫三桂听着她们议论,羞答答的低着头,汤时玉始终笑眯眯的。其时,李华云正在窗户下面晒衣服,一眼瞅见儿子与莫三桂来了,喜迎上去道:“哟,是莫姑娘呀,快进屋坐!快进屋坐!”脸上堆满了笑容。莫三桂礼貌喊道:“大娘好。”
李华云连声说“好”,系上围裙,要去灶屋做中饭,说已经晌午了,总得呷点东西,边说边向灶屋走去。莫三桂阻止道:“大娘,我冇饿,别客气。”汤时玉道:“妈,那算了吧,我也不饿。”
李华云道:“那怎好意思?家里又冇别的东西呷。”
莫三桂道:“大娘,您这是哪里话?您啦嘎够客气了。”
李华云道:“玉子,你去井坎上挑担水回来,我跟莫姑娘拉拉家常。”
汤时玉出去后,李华云道:“莫姑娘啊,我家玉子自从认识了你,精神都焕发了,唉,往后要是有像你果只好的姑娘陪伴在他身边,那该多好啊。”
莫三桂明白老人家的心思,打心眼里高兴。李华云试探着问道:“莫姑娘,你觉得我家玉子怎么样?”莫三桂不敢直视李华云,低头吞吞吐吐道:“玉老师……玉老师人挺好的啊,他为人心细,又有……又有文化,他肯定能找到……找到心仪的姑娘。”
李华云见她说话忸忸怩怩,心中有了底,于是直截了当道:“莫姑娘,我也冇拐弯抹角了,我的意思是,你跟玉子挺般配的,我是希望你能成为我们家的媳妇,冇晓得你愿冇愿意?”说完,深情地望着莫三桂,等待她的回答。
莫三桂内心浪涛翻腾,激动不已。自从与汤时玉认识后,她的心早就飞向了走鸭坪。她是一百个称心,一万个愿意!但当着李大娘的面直接表白,羞于启齿,可李大娘的目光扫在她脸上,又难以回避,只好鼓足勇气道:“大娘,如果……如果玉老师同意,我……我也冇有意见,只是……只是……”说话结结巴巴。
李华云急道:“只是么个?”弄不清楚莫姑娘心里到底还有什么顾虑。
莫三桂有些难为情道:“大娘,总得有个媒婆去跟我爹妈提亲啊。”
李华云哈哈笑道:“果个当然,至于媒婆嘛,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你姐姐了。”高兴劲儿溢于言表。
不多久,汤时玉向莫三桂正式提亲。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也传到了农会干部的耳中,部分人认为汤时玉不应找个破产地主的女儿做老婆,老旺仔更是跑到汤子华的家里,代表农会做工作,劝说他退掉这门亲事。然而,汤时玉态度明朗,绝不退婚。老旺仔没辙,临走时撂下一句重话道:“你如果冇怕影响自己的前程,就跟她结婚。”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
莫三桂知道后过意不去,特意跑来走鸭坪请求汤时玉道:“玉哥,冇想到这事给你添了果多麻烦,对冇起。我虽然出身破产地主,但父母都是规规矩矩的老人,我们家也冇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如果你觉得实在为难,要么……要么你另选姑娘。”喉咙哽咽,几乎哭了。
汤时玉暗流涌动,一把拉住莫三桂的手道:“这不是你的,你又何必担心?我对你的爱矢志不移,我会爱你一辈子,跟你相守一辈子,你放心,任何闲言蜚语都动摇不了我的意志,左右不了我的决定!”话语振振有词,理直气壮,从容不迫。
莫三桂好生感动,她扑向汤时玉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厚实的肩膀,哭了起来。这一哭,心中的憋屈、酸楚、难受,完全随着冬天的凛冽寒风飘走得影踪。
一九五一年阳春三月,春光灿烂的日子,汤时玉与莫三桂结婚了,婚礼很简单,没有隆重的仪式,没按乡村的礼数,夫妻俩借住庵堂的一个小房间作为婚房。婚后,莫三桂改名为莫玉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