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昌道:“鬼撒沙子只有声音,冇会有真沙子落下,我的肩膀上落有许多沙土,你看……”说完耸肩膀让青蛙看仔细。
青蛙一瞧,果然如此,对着山上大声骂道:“谁果只聊?快滚下来!”
顺昌猜测道:“肯定是华癫子在戏弄我们。”
正说着话,又是一声“喔喝”,树叶同样“飒飒”响起。顺昌大声喊道:“华癫子,别装神弄鬼了,我晓得是你。”他与汤子华同辈份,所以直呼他的外号。
几分钟过去了,仍不见汤子华现身,顺昌弯腰捡起一块石头道:“你再冇出来,我砸石头过来了。”
“别别别,千万别砸!”只见上面草丛闪动,汤子华的头冒了出来,哈哈大笑道:“逗你们几下,看把你们的魂都吓走了。”
青蛙生气道:“华叔,您为老不尊,都这把年纪了,还开果种玩笑,有您这样当长辈的吗?”
汤子华走了下来,嘻皮笑脸道:“莫怪莫怪,逗逗你们两个后生。”
青蛙撇嘴道:“癫子!癫子!”骂了好一阵子,方才消气。
汤子华嘻嘻道:“就你们两个回来?世秀、世凤和钱棍子他们呢?”
顺昌叹口气道:“自从被抓壮丁,我们到了沅陵,我跟青蛙一个班。半月前,国民党前线部队来沅陵接兵,我们假装行茅茨才逃出来。一路上冇敢走大路,尽往山间茅草小路钻,没日没夜的赶。至于世秀、世凤和钱棍子他们,跟我们冇在一个连队,估计被部队接到前线打仗去了。”
青蛙对汤子华瞪眼道:“冇曾想,您却在这里装神弄鬼迎接我们。”
顺昌接话道:“装神弄鬼是华癫子的一贯爱好。”
汤子华不介意别人叫他癫子,道:“小的冇吓倒,大的破了胆,闲来乐一乐,健康又快活。哈哈,你们能回来就好,这世道啊恐怕要变咯。走,回家去。”
两个人这才跟在汤子华后面,一起回家。
在走鸭坪村口的一棵大桂花树下面,来结巴、安虎子、孟大炮、老旺仔等十几号男女老少正聚在一起事闲聊,一眼瞥见汤子华,都赞其做好事回来了。
汤子华见众人夸他,心里乐滋滋的。青蛙在后面冷言道:“他做好事确实好,就是有点疯疯癫癫,喜欢扮鬼吓人。”
众人闻言大笑,当发现是青蛙跟顺昌时,惊讶不已,立即上前围住问长问短。
来结巴跟青蛙是亲兄弟,见哥哥归来,立即跑回家告诉母亲。吴双秀带着儿媳姜松英来了,顺昌的亲戚也来了,他们起先还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当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就在眼前时,一个个泪眼涟涟。
姜松英个头高大,比青蛙还高出一截,丈夫突然出现在眼前,心情格外激动,走至跟前问候道:“果两个月,你……你还好吧?”她的性格像个男的,说话直截了当,今天温情了许多。青蛙红着眼道:“还好,还好。”
吴双秀更加高兴得很,走到汤子华面前道:“子华哥,还真被你说中了,青蛙自己回来了。”
汤子华不喜欢见流眼泪的场面,独自蹲在一旁抽起了旱烟。他对众人道:“人的命天注定,冥冥之中自有安排,阎王叫你下地狱,你就冇可能活。”
大家都知道汤子华二十年前曾死过一回,传说他见过阎王,不知真假。
有人怀疑,难道真有地狱真有阎王不成?此时听他提起“阎王”二字,都想亲耳听听他的故事。安虎子问道:“华老爷子,真有阎王么?”
汤子华不紧不慢道:“当然有!当年我身患怪病,三天三夜不省人事,到阴曹地府走了一遭,知道阎罗殿的具体情况。”
大家立马围拢过来。吴双秀道:“子华哥,阎罗殿到底是么个样子?今天大伙闲来事,你说来听听。”
汤子华顿时兴奋起来,直起身,眉飞色舞道:“阎罗殿金碧辉煌,当时我进到里面时,把守的判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我作答后,判官在阎王谱子上翻来覆去找,始终冇查到我的名字,便赶我出来。我见好些人都进去了,心想里面一定好玩,争辩说,别人都能进去,我做么个冇能进去?于是硬闯。这时,里面走出来一个豹眼狮鼻,络缌长须,头戴方冠,右手持笏于胸前的人,据称是一殿阎王秦广王,专管人的生死寿终。我见他很是威严,就停下脚步。秦广王对我说:‘你时候未到,瞎来凑热闹干啥?再过三十多年再来吧。’我冇服气,他发火了,叫来两个阴差,强行把我拖了出去。回来的路上,我心里感觉好没面子,灰溜溜的,全冇是滋味。这时口也渴了,只好打道回府。”说到这里,汤子华口水四溅,大家听他说得神乎其神,玄而又玄,简直不可思议。吴双秀道:“然后呢?”
汤子华提起左腿,将烟杆在脚底上敲了敲,再把烟杆插在身前腰带上,继续道:“然后,然后经过你家门口时,顺便去你家厨房舀了碗水喝。在你家喝水,我看见你,你却冇看见我。我心情本来冇好,懒得理你,喝完水就离开了。”
众人大笑,唯独孟大炮不笑,他斜眼道:“你果个活鬼,当时把双秀嫂吓得够呛!”汤子华嘿嘿而笑,对着吴双秀问道:“是么?我有那么吓人么?”
吴双秀道:“你那是阴魂,我哪能看得见?我家厨房冇人,却听见水缸有揭盖舀水的声音,当时把我魂都吓跑了。”
汤子华接着道:“然后,经过存聋子屋旁边的巷子,回到我自己家门口,见老太婆跟儿子儿媳们一个个趴在堂屋里的棺材上哭,心中觉得好笑,正要跨进门槛叫他们时,冇晓得么个原因,一下子就栽倒昏厥了。”
“这是阴阳转换。”顺昌笑着摇头不已。
“接……接着说,接着说。”来结巴听得津津有味,催着汤子华快点讲。
汤子华继续道:“也冇晓得过了多长时间,好像是谁戳痛了我的身子,我就醒来了,冇曾想,原来却躺在棺材里睡大觉。”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故事讲完,吴双秀伸出拇指夸道:“子华哥,你是神人,只有神人才会有神奇的经历。”
汤子华得意洋洋,“呵呵”笑个不停,别人对他的恭维,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这时,急匆匆跑来一个男孩,是汤德顺,他站在汤子华面前道:“公公,冇好了,满娘病了。”汤子华问道:“顺卧龙,是么个病?”
汤德顺道:“冇晓得,我今天放学早,看见满娘躺在床上,一个劲喊肚子疼,床上还有血,婆婆要我赶快去学堂报信,让满叔去找医生。”
“嗯,那你快去找满叔。”汤子华对众人拱手道:“你们聊,我有事回去了。”
众人闻听汤德顺的话,都明白是怎么回事。没有了华老爷子这个老顽童说笑,一个个都相继离开了。
汤子华回到家门口,大声问道:“老太婆,金花的病冇要紧吧?”
李华云出来道:“有你果只大喊大叫的吗?真是个疯老头子!田桂、和桂都在里面招呼着呢。”
汤子华压低声音道:“么个病?”
李华云答道:“死劲喊肚子疼,我怀疑是冇是怀小孩出问题了,具体要等医生来了才知道。”
半个时辰后,汤时玉领着田文喜来了。
田文喜一边把脉一边询问夏金花的病情,汤时玉跟母亲和两个嫂嫂站在一旁,汤子华不便进来,背着双手在门口不停地晃来晃去。
号完脉,田文喜告诉大家道:“怀孕两个多月,是先兆流产。”
李华云问道:“田医生,能保住宝宝吗?”
田文喜摇摇头:“脉象细沉微弱,加上流血过多,宝宝只怕保不住了。”
作为婆婆,李华云一直不知道金花肚子里有虫了,自打他们结婚以后,一直跟自己共一个炉罐、共一个锅子呷饭,没分家。金花本性善良,性格内向,怀孕了也没说,加上没有妊娠反应,李华云真个不知道,以至于平时挑水打柴的家务活都被金花抢着干。直到今天,金花喊肚子疼,下面见红了,才起了疑。想到此,李华云比的悔意。
夏金花听后,如晴天霹雳,眼泪一下子扑簌簌地往下直流。汤时玉赶紧上前握住妻子的手安抚道:“金花,没事的,孩子以后还会有的。”其时,他自己的眼圈儿也红了。
杨田桂、吴和桂见金花伤心,你一言我一语地进行安慰。
汤子华站在外面着急问道:“老太婆,怎么了?”
李华云走至门口,低声道:“金花小产了。”
汤子华内心也是一震,遗憾万分!但他立马装作若其事的样子,对老伴交待道:“老太婆,你去宽宽金花的心,叫她好好把身体养健康就行了。”
房间里,气氛格外沉重。田文喜触动之下,心里也是酸酸的,他有相同的经历,因此,很能理解此时汤时玉的心情。本想开导几句,却不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汤时玉冷静下来问道:“田医生,还需要注意什么?”
田文喜道:“弟媳流产后,身体极度虚弱,需要卧床休息,加强营养。我再给她开些调理身体方面的药。”
自打小产以后,夏金花心里一直闷闷不乐,汤时玉总是变着法儿逗妻子开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夏金花的情绪才慢慢开始好起来。
周末的一个晚上,月亮高悬,皎洁而明亮。夫妻俩躺在床上,东扯西拉的,不知不觉谈到了有关时局的话题。
汤时玉悄声道:“现在时局不稳,听说解放军已经渡过长江,打到了武汉,占领了南京,国民党怕是要垮台了。”
夏金花赶紧堵住丈夫的嘴,小声道:“玉哥,你听谁讲的?果种事千万当心莫要乱说。”
汤时玉挪开妻子的手道:“我哪敢乱说啊,你姐夫告诉我的,他的消息可灵通得很啦。”
“啊?他哪晓得那么多?”夏金花有些怀疑。
“姐夫桑梓办学,朋友多,消息来源广呢。”汤时玉道:“我还听说,龙潭向承祖把附近的散兵游勇和部分土匪都召集拢来了,变成了雪峰部队,足有三四千人马,二三千条枪,听说昆少爷当上了其中的支队长。”
夏金花见丈夫如此兴奋,担心起来。道:“玉哥,这事冇管是真是假,你可莫去掺和。听说大哥、二哥、三哥以前就是因为玩枪才被枪所害。现在爹妈年纪都大了,我只想天天过安稳的日子。”她话语柔和,含蓄内敛,深情厚重。
汤时玉道:“你也清楚大哥、二哥、三哥的事情?”
夏金花道:“冇清楚,只是听别人讲过,他们是被枪害死的。”
汤时玉叹道:“唉,他们都死得惨!”
夏金花也不多问,安慰道:“玉哥,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们要好好珍惜现在的时光,我冇希望你离开我,冇希望你步哥哥们的后尘。”
汤时玉道:“我现在是个教书先生,哪有时间去舞刀弄枪?放心吧,我不是摸枪的料。”
两夫妻闲谈至半夜方才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