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彩则又恐惧透顶又歇斯底里:“小六子忘恩负义!他也不想想我们于家在老帅时期就帮他们张家多少大忙!他张家欠我们于家多少恩情啊!他现在一下子要把于家两个男人都杀了!简直是六亲不认啊!他不仁不义!老帅要是在就绝不会这样的!他现在翅膀硬了!了不起了啊!”
于凤至悲痛万分,泪如泉涌,她对两个哥哥既万般不舍同时又恨其不争:“大哥!二哥啊!你们自己糊涂啊!汉卿好端端怎么会杀你们?还不是你们自作孽啊!你们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们当初好端端做正当生意不好吗?非要搞那些走私盗卖的勾当!甚至还跟日本人勾结!汉卿不杀你们,他还是张汉卿吗?”
于凤翥已经亡魂丧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他是我妹夫!我妹妹是他老婆啊!妹夫怎么能杀大舅子和二舅子?还有没有天理啊?几十年来,我们于家帮了他张家多少啊!这十几年来,我们又帮了他多少啊!他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啊!”他紧紧抓住于凤至的手,“妹妹,好妹妹,你再去跟他求求情,人心都是肉长的不是?他肯定会同意法外开恩的!”
于凤至泣不成声,不知道该怎么办。
于凤彩猛然间想到了什么,顿时犹如快溺死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急切地抓住于凤至的手:“妹妹!现在还有一个办法!你让爹去跟汉卿求情!”
于凤至挥泪摇头:“没用的!汉卿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
于凤彩两眼发光:“不!一定管用的!你相信我!只要爹出面,一定会管用的!”
于凤至哑然地看着好像已经精神不正常的两个哥哥。
半小时后,张学良在办公室内警惕地看着亲自上门的岳父于文斗。
于文斗已经年近八旬,但身体康健、精神矍铄,自从于家发展成政商财团后,他就淡出了于氏集团的管理高层,退休回家养花弄草、颐养天年。而此时,他也被于家这件大事给震惊了。
“岳父亲自来我这里,是要给于凤彩、于凤翥说情吗?”张学良开门见山。
于文斗阅人无数,当然知道张学良是软硬不吃的,但他为了保住两个儿子的命,还是要努力试一试的。于文斗苦涩地笑了笑,索性也把话挑明:“汉卿啊,我不是来说情的,是讨债的。”
“讨债?”张学良略感意外。
于文斗看着他:“汉卿,你可知你父亲张大帅为什么要让你娶凤至吗?”
张学良有点不耐烦:“岳父有话请直说。”
于文斗点点头:“好,那我就直说了。早年的时候,你还小,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张大帅那时候也不是大帅,而是辽西的绿林中人,后来投效北洋政府,被委任为新民府地方巡警前营马队总队长。那是一年冬天,外蒙古有个叫陶克陶胡的胡匪,受俄国人支持,在外蒙古搞独立,当时的东三省总督就是后来成为中华民国大总统的徐世昌,徐世昌命令你父亲去剿灭陶克陶胡,结果你父亲孤军深入,被围困在外蒙古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几千人马死伤得只剩下三百来人。你父亲拼命派人去求援,但徐世昌装聋作哑,你父亲那几个结拜兄弟也见死不救。最后,你父亲枪膛里只剩下一颗子弹了,那是留给他自己的,你那时才三四岁,被你母亲赵夫人抱在怀里,你父亲对你母亲说‘我今天要死在这里了,那些蒙古人要我的命,只会追我,到时候你们娘俩朝着相反方向逃,冲出去后就好好活吧’。就在你父亲要开枪自杀的时候,援兵来了,是你父亲结拜兄弟吴俊升的人马,哦,他后来跟你父亲一起死在了皇姑屯,他儿子吴泰勋也被你杀了。吴俊升本来不想救你父亲的,是我去求他的,吴俊升跟我索要三十万大洋,那是于家当时差不多的全部家产了,我心一横,都拿出来了,这才使得吴俊升去救了你父亲,也可以说是救了你。你父亲脱险后,拉着我的手说道,救命大恩不言谢,钱,你比我多,官,你也不稀罕,这样吧,我们结个亲家,我有个儿子...哦,就是汉卿你了,你当时是你父亲唯一的儿子,你的几个弟弟那时候都没有出生,你父亲说,他有个儿子,我有个女儿,就是凤至了,两家结个亲家。所以,汉卿你就这样跟凤至从小就订了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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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良闷闷没说话。
于文斗看着张学良:“汉卿啊,老帅在的时候常说,你们张家欠我们于家一份永远都还不了也还不清的恩情,他自己欠我一条命。本来,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还谈什么恩情不恩情的呢?但今天,我实在没法子,只能厚着这张老脸把这事说出来。汉卿啊,我今天就是来讨这份债的。你们张家欠我们于家一份恩情,张老帅欠我于某人一条命,那么,父债子还,你今天来偿还吧!我也不要你拿别的东西来偿还,就拿我俩儿子的两条命来还,怎么样?”他苍凉地看着张学良。
张学良还是没有说话。
于文斗神色悲苦:“汉卿啊,我就这么两个儿子,凤至就这么两个哥哥,你一下子都杀了,我以后怎么办呐?凤至以后又怎么办呐?汉卿啊,他们只是一时糊涂,被猪油蒙了心,你就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吧!就算我这个岳父拉下老脸求你了...”
张学良看着于文斗:“岳父啊,您是商人,您应该知道范永斗这个人吧?”
于文斗脸上的神情顿时僵硬住了。
张学良点起一根烟:“明朝为什么灭亡?原因有很多,但几个最重要的原因里,其中一个就是奸商祸国!范永斗,是明末著名大商人,山西晋商八大家之一,山西靠近东北,靠近当时满清的领地,所以范永斗主要就是跟满清做生意。当时,明朝由于内忧外患,难以跟满清在战场上硬碰硬,因此就采取了‘经济封锁’政策来对付满清,严禁明国境内的铁器粮食等重要物资输入满清国内。但范永斗利欲熏心,为一己之私而罔顾国家利益,他和整个范家长年累月地来往于明清两国之间,把明国严禁对外出售但又是满清急需获得的铁器粮食等重要物资源源不断地走私偷卖给满清,同时还把满清军队从明国北部地区抢掠来的物资人口又全部倒卖回明国。范永斗个人是赚得富可敌国了,满清也获得了急需的铁器粮食,同时由于范永斗做中间代理商,还能把满清军队从明国抢来的物资人口又倒卖回明国,所以满清也是一本万利,最大的受害者只是明国,是范永斗这个汉人的祖国。最终,明朝对满清的经济封锁就因为范永斗这种奸商败类而彻底被瓦解,明朝亡国了,范永斗也以明末晋商奸雄、汉族败类的骂名而永远地被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张学良望向一脸麻木的于文斗,“岳父,是不是很像?明朝用经济封锁的办法来遏制满清的发展,范永斗在中间投机倒把、大发横财,我们现在也用经济封锁的办法来遏制日本的死灰复燃,而您的两个儿子也在中间投机倒把、大发横财。难道您愿意您的两个儿子跟范永斗一样遗臭万年?难道您愿意看到历史再重演?被我们打得只剩一口气的日本陡然间又东山再起,再次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甚至,您愿意看到日本军队再次杀进沈阳城里?是不是?实际上,日本现在已经东山再起了!”张学良的语气陡然间变得严厉无比,“七月七日,日本人反叛了我们!为什么日本人敢反叛?因为他们有了实力!有了底气!他们的仓库里有了石油!他们的手里有了枪炮!他们的枪膛里有了子弹!他们的工厂里有了机器!至于这些石油、枪炮、子弹、机器,是怎么来的?正是您的两个儿子为了自己敛取暴利而不顾国家利益长年累月走私偷卖给他们的!他们哪是什么一时糊涂?哪是什么被猪油蒙了心?他们已经是祸国殃民的汉奸!已经犯下了罪不容诛的叛国罪!为一己私利而败坏国家根基,甚至跟敌寇串通,简直是国人皆曰可杀!您让我高抬贵手?我怎么抬?为了把日本人赶出我们的国土,两场东北大战,我们足足死了二十万人!二十万条人命!现在呢?新一场的对日战争又要开始了!我们又要死多少人?哪怕就是死一百个,这一百个人都是您于家的?您两个儿子的钞票上究竟沾了多少同胞的血?您让我放他们一马,我放了,那我怎么跟百姓们交代?又怎么跟在前线流血战死的将士们交代?岳父大人,请您回答我!”张学良声色俱厉,他开始语气平和,但说着便忍不住愤慨激动起来,到最后简直是怒发冲冠,话语也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于文斗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整个人霎那间苍老无比。
张学良喘口气,又说道:“您刚才说的那段往事,我记在心里了。但岳父您说错了一件事,那就是,欠于家恩情的是张家,欠于家人命的也是张家,不是政府!不是国家!政府和国家不欠于家任何东西!我是以总司令的身份要于凤彩和于凤翥的命!不是以于家女婿的身份要他们的命!作为于家的女婿,我也不忍心杀了我的两个舅子,但是作为总司令,我必须要公事公办!必须要秉公执法!岳父,人情是一回事,但国法是另一回事!国法至上!法不容情!国法无情!他们当初在踏出雷池的第一步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这是他们应得的惩罚!是他们自作自受!自己找死!”
于文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一直僵硬着,整个人就像一尊雕塑。半晌后,于文斗沧桑枯槁的脸上浮出一丝极度苦涩的笑意。“好啊!好啊!”在悲凉地惨笑几声后,于文斗几乎是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张学良的办公室。
张学良默然而坚定地看着岳父那悲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