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时被爆炸气浪波及得一颤一晃的营部里,严春生正在聚精会神地写着家信。师部刚刚发来通知,海军总部在半个月前派出的二十艘海象级大型运输潜艇已经进入塔斯曼海北部海域,预计在两天后抵达新西兰,给第104师运来了一万多吨重要且宝贵的军械物资,而第104师的各部官兵如果有什么东西需要让这些海象潜艇带回去,立刻抓紧时间准备。毋庸置疑,官兵们最需要这些潜艇带回国的,就是家信了,而在眼前战时,“家信”这个东西差不多就等于遗书了。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第104师有三万多名官兵,在北华/中国本土,此时就有三万多个家庭在苦苦等待着来自新西兰的家书。但这批运输潜艇回国时会带去六千多份遗书和阵亡通知单,因为第104师至眼下已有6000多名官兵殉国阵亡,另有同样多的官兵正在野战医院里由新西兰女护士们照顾着养伤。曲阳为此而悲伤至极,6000多份阵亡通知单,他都逐一亲自在上面签字。这是个很累的工作,但曲阳觉得这是自己向阵亡官兵家属表达悲痛的诚意体现。
严春生是第104师第414步兵团第3步兵营营长,来到新西兰半年多了,这个南半球岛国给他的感受就是“什么都好,除了一点,不能回家”。严春生是山东人,跟万世师表孔老夫子还是同乡,在故乡,他有一个温馨而和睦的家庭,家里有慈祥的父母、贤惠的妻子,以及他没有亲眼看过的女儿。在接到命令要去新西兰时,严春生的妻子已经怀孕九个月,当时的严春生多么希望能推迟一个月再出发,起码让自己在临走前能看孩子一眼,能抱孩子一下,但军令如山,他也只能带着这个遗憾前往遥远的新西兰。严春生很清楚,自己是有可能再也不会活着回家的,也许这辈子都没办法亲眼看孩子一下了。而来到新西兰后,作为上尉连长的严春生奉命去一户新西兰农场主家里购买粮食,在这户农场主家,他看到了一对可爱的男孩和女孩,这触动了他的恻隐之心。“我的孩子也会这么可爱吧?”严春生暗暗想着,尽管他被那个新西兰农场主骂成强盗,但他仍然微笑着转身离开。一个月后,通过运输潜艇,严春生终于接到了妻子的家信以及随信件寄过来的孩子的照片,是个可爱得犹如天使的女儿,那一刻,严春生忍不住潸然泪下。
如果在战场上捐躯了,那最对不起的就是女儿了。严春生暗暗想着,他笔走如蛇地写着信,写了很多份,因为眼下的家信基本上就是遗书了,一份给父母,一份给妻子,另有十多份是给女儿的,并且是给不同年龄段的女儿的,学会说话走路时,进入学堂时,进入青春期时,进入大学圣殿时,进入社会时...里面是严春生要对三岁时的女儿、七岁时的女儿、十五岁时的女儿、十八岁时的女儿、二十多岁时的女儿分别说的话。严春生在给妻子的信里嘱咐妻子,那些给女儿信要逐一等到女儿长到那个年龄时再拆开,再读给她听或让她自己看。
几十年后,一位导演根据新西兰战役以及严春生女儿的故事而拍摄了一部叫《爸爸的来信》的电影,感动了万千观众。一名观众看了后说道:“这些军人令人感动流泪!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但他们为了国家,为了心中的那个信念,忍痛与家人妻女分别,为祖国征战他乡乃至埋骨他乡。我们的目光都只放在那些英雄人物的身上,但哪怕是在战场上以最平淡无奇方式阵亡的士兵,都其实付出了巨大牺牲。没有他们的伟大牺牲,不仅仅是牺牲鲜血、青春乃至生命,还有牺牲亲情、牺牲家庭的团圆美满,哪有我们今天的强盛祖国呢?我们绝不能忘记他们。”
“轰!”一声沉闷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指挥室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地面也连续颤抖不停,簌簌的灰土落满了严春生面前的信纸。严春生安之若素地吹掉灰土,继续坦然自若地写信。
副营长走进来,心急如焚地道:“营座!盟军的后勤运输已经恢复正常,弹药明显变得充足,重武器数量也同样增加了,飞机出动频率更是以前的好几倍,对我们的火力攻击也越来越强了。刚才那颗炸弹就落在一百多米外,如果往这边来一点...后果不堪设想啊!营座,请您把营部移到安全区里吧!即便不移动营部,起码也要把您的办公室移到那里吧!毕竟,安全区距离这里也不过两百多米。在这里和在两百米外,有区别吗?”
严春生笑了笑,轻轻摇头:“当然有区别了。安全区只有平民和伤兵才能进去,我是平民吗?我是伤兵吗?躲到安全区里对于军人来说,是一种耻辱。”
副营长无奈地道:“营座,恕我直言,您是不是有点太拘泥?”他轻声道,“您悄悄躲到安全区里,谁知道呢?
严春生笑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第一,和平区是我们跟盟军约定的特殊地带,我这样的人是不能进去的,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要信守承诺,当然也包括我;第二,我这个营长在安全区里高枕无忧,而我手下的弟兄们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我隔岸观火?那我还对得起弟兄们吗?好啦!这个建议不要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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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营长很无奈地点点头,随后又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米德尔今天请假了。”
“哦?”严春生略感惊讶,“他生病了?”
“不是,他说,他刚得知他的亲戚在三号安全区,所以要从我们八号安全区搬过去。”
“哦。”严春生点点头,“他女儿的病好了吗?对了,我媳妇一直很好奇我在新西兰认识的这户人家究竟是什么样子,特别是他家的女儿,我老是在信里说他家的女儿跟我家的女儿一样可爱。也罢,过两天团部要来收信了,我现在就跟他全家合张影寄给我媳妇,说不定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打定主意后,严春生立刻站起身,前往平民居住区。
平民居住区的一栋楼房前,米德尔和妻子正心惊胆战地准备出发,布朗仍然像一个平庸的鳏夫,不近不远地跟在他们身后,但米德尔知道,布朗的口袋里有一把手枪,自己如果做出任何不被他允许的行为,子弹就会射向正在自己身边无忧无虑玩耍着的儿子或女儿。米德尔的儿子最喜欢严春生送给他的魔方,而米德尔的女儿最喜欢严春生送给他的竹蜻蜓。每次竹蜻蜓飞起来,女儿就发出天真无邪的欢呼声,但米德尔此时却听得心如刀割。
“先生!”一名会英语的北华军伤兵走过来,“我们营长听说您要离开,刚刚打电话说他要来跟您全家合张影,因为他在中国的妻子非常想看看您的女儿。”
“这个...当然没问题。”米德尔心乱如麻,等这个北华军伤兵离开后,他望向布朗。
布朗有些烦躁,思索了几秒钟后,低声道:“既然他想看看你的女儿,那你们带着女儿去跟他拍照片吧!你的儿子仍然留在我身边,我会照顾好他的。记住,不许握手!”
米德尔满嘴苦涩地点点头。不许握手,是为了防止米德尔趁机把什么纸条给对方。
十几分钟后,赶来的严春生满面笑容地向米德尔夫妇打招呼:“米德尔先生、米德尔夫人,听说你们要走了,我想跟你们合张影作为纪念。”
“啊!当然可以。”米德尔也满面笑容。
“您的儿子呢?”
“哦,他已经被我父母先带走了。”米德尔回答道。实际上,他的儿子就在几米外的一个小巷子里,正在被布朗扣押着,而布朗则在用鹰一样的目光紧紧地看着米德尔。
合影完毕,严春生有些感伤地对米德尔说道:“米德尔先生,请多保重。”
“您也一样,我和我的家人都会记住您这位中国朋友的。”米德尔也有些感伤。
两人分道扬镳,严春生返回自己的营部,米德尔全家则前往三号安全区,布朗则不动声色地如影相,一行人转入一个街道,离开了严春生的视线。但严春生刚刚要离开时,身边的士兵惊奇了一声。“怎么了?”严春生顺着士兵的目光抬起头,看到一个轻盈的东西正在盘旋飞舞着,是他当初送给米德尔女儿的竹蜻蜓。
竹蜻蜓飞着飞着,慢慢地落在了严春生的面前。
严春生捡起这个已经被磨得非常光滑的竹蜻蜓,随即,他眼神定住了,脸上表情凝固了。
在刚刚拐入街道的时候,米德尔捕捉到布朗目光离开的短暂瞬间,轻轻拍了一下女儿的头,女儿立刻根据父亲先前教导的,用手掌夹住竹蜻蜓的竹柄,轻轻一搓,竹蜻蜓翩翩地飞上了天,准确地落在了几十米外严春生的面前。玩耍了半年,女儿已经掌握了感觉,能够事先控制竹蜻蜓的落地方向。
“Dad!”女儿扯住米德尔的衣服,“我的竹蜻蜓飞走了。”
布朗转过头,狐疑地看着。
米德尔四处看了看,摇头道:“算了!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天快黑了!”
他说的这句“天快黑了”是有特殊意义的,因为天黑后,这里就会成为烈火熔炉了。
布朗没有觉察到任何破绽:“走吧!米德尔先生,大英帝国感谢您做出的贡献。”
与此同时,严春生正在五内俱焚中发足狂奔,并对身边副官嘶声喊道:“快!快通知师部!有紧急情况!还有,快派人去解救米德尔一家!”
曲阳正在师部里接见几位特殊的客人。
“盟军又有一批运输舰船抵达勒文港,通过你们送给我们的望远镜,我们的侦察勇士看到盟军运来了一种很大的炸弹,长度超过6米。”客人汇报道,“另外,我们在附近的六个部落都发来汇报,声称他们部落里的居民看到有可疑的白人在附近山区里出现。”
曲阳点点头:“辛苦你们了,非常感谢你们。具体在哪里看到的,请标在这份地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