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伦米德尔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新西兰男子,三十来岁,拥有一片农场以及一个很和睦的家庭,家庭成员包括父母、妻子、两个子女以及他本人,而他的祖籍与绝大部分新西兰人一样,都在遥远的英国。其实,米德尔祖孙四代人的经历便见证了新西兰这块土地从原始蛮荒时期进入文明开化时期的过程。一百六十多年前,英国海军舰长詹姆斯库克成为第一个正式踏上新西兰土地的西方人,英国政府随后立刻对这里展开了规模不大但一直持续不断的移民拓荒活动,但新西兰并非无人居住的荒岛,这里生活着被称为毛利族人的土著居民,毛利人才是新西兰的原住民和真正的主人,因此英国人的行为是不折不扣的殖民扩张。很快,就跟英国人在世界上其他地方展开殖民扩张时的模式几乎一样,扛着火枪来到这里的英国人与原住民展开了争夺土地的战争,这场持续十年的战争被称为“新西兰土地战争”,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场战争是当地毛利人保家卫国、抵御侵略的正义战争,然而,战争并不会一定让正义一方获胜,还处于原始社会的毛利人毫无疑问不是已经进入工业化时期的英国人的对手。那一年,英国人与一个叫“清”的东方封建帝国正式打响第一次鸦片战争,同时,新西兰毛利人的反抗也被英国人给彻底镇压,英国人从此在新西兰鹊巢鸠占,接着,更大规模的移民浪潮展开了,越来越多的英国人被英国政府送到这里,拓荒、开垦、采矿、淘金,为当时如日当空的大英帝国压榨这里的每一滴利润。
跟新西兰的邻居澳大利亚一样,被送到这里来的英国人可不是大英帝国的精英,恰恰相反,被英国政府送来的移民基本都是社会垃圾,除了传教士,剩下的人大多数是罪犯、妓女、流氓、地痞、逃兵、瘾君子、流浪汉等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实际上,英国政府本来就是把新西兰和澳大利亚当成流放罪犯的地方。在第一次鸦片战争爆发的那年,米德尔的曾祖父因为做生意赔得倾家荡产、流落街头,结果在半情愿半不情愿中被英国政府送到了新西兰,半不情愿是因为还舍不得英国,对这个庞大帝国还有着一丝眷念感,半情愿则是心里的某些幻想,幻想着能在那片遥远的穷山恶水里发现金矿宝藏而一夜暴富。但上船后,米德尔的曾祖父发现自己踏上的简直是通往地狱的噩梦之路,船上极度拥挤,整条船严重超载,环境肮脏至极,卫生条件极差,伙食难以下咽,睡觉也只能跟很多人挤在一起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这都是那些黑心肠的承包商千方百计为了减少运输成本才导致的,导致乘员死亡率极高,一艘装满囚犯的运输船从英国开到新西兰时,船上会少一半的人,因为那一半的人已经死在了途中,尸体直接被船员扔进海。当囚犯们提出抗议时,手持火枪的船员不屑一顾地说道“你们本来就是垃圾,被扔到新西兰和被扔进海里又有什么区别”,米德尔的曾祖父后来回忆说“我们当时的待遇和处境就跟被从非洲贩卖到欧洲的黑奴一样”。这个情况直到十几年后才得到改善,碍于颜面的英国政府采取了新的付费方式,从根据上船人数来付钱改为了根据下船人数来付钱。这样,那些黑心肠的船运承包商为了获得更多的钞票,必须要保证下船人数尽可能达到最大,自然而然,途中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弄死囚犯了。在这之前,英国政府把囚犯送上船后便根据人头给承包商付钱,而接下来就完全撒手不管了,承包商自然也不管囚犯在运输途中死多少。
米德尔的曾祖父很幸运,虽然他当时还是按上船人数来付钱,但幸好他生命顽强,没有成为被扔进海里的那一半囚犯的其中之一,否则也没有一百年后的米德尔了。来到新西兰的米德尔的曾祖父以及他的囚犯同伴们在这里相依为命,艰难地开垦荒地,艰难地采矿淘金,艰难地防备着毛利人的偷袭暗杀,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很多人死于非命。几年前,米德尔的父亲把他从米德尔的祖父手里接管了的米德尔的祖父从米德尔的曾祖父手里接管到的那片由米德尔曾祖父、祖父两代人用农具一英寸一英寸开垦出来的农场转交给了米德尔。但是,当米德尔决定再接再厉扩大这片已经属于自己的农场时,已经整整一百年没有发生战争的新西兰陡然间再度迎来了战争,并且跟这场战争相比,一百年前英国移民和毛利人互相用火枪弓箭攻击的战争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看着全副武装来到新西兰的北华军人,米德尔跟所有新西兰人一样,惊恐万分、魂不附体,但米德尔又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一百六十多年前,当同样荷枪实弹的英国人来到新西兰时,当地的毛利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一百年前,英国人依靠先进武器,鹊巢鸠占了毛利人的土地,而一百年后,更强横的北华人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许,这就是新西兰人的一种报应,惩罚他们的先祖在一百年前抢占了毛利人的土地。米德尔暗暗地想着,他的家里还挂着几件“工艺品”,都是用人皮制作的,这些人皮来自一百年前被米德尔曾祖父杀死的几个毛利人。剥人皮,这还是新西兰人跟美国人学来的,因为当英国移民霸占毛利人的新西兰时,美国也在北美大陆上展开着轰轰烈烈的西进运动,不计其数的北美印第安人被美国人杀死,甚至被活活剥掉头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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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德尔当时丝毫不怀疑,北华军到来后,新西兰人的命运会就跟当初英国人到来后的毛利人的命运一样。虽然知道可能毫无作用,但米德尔还是毅然地拿起了曾祖父留下的那把已经可以称之为古董的火枪,准备为保护家人而尽到一个男人的职责。
可接下来的事情却让米德尔大吃一惊。北华军到来后的第三天,一小队北华军士兵来到米德尔的农场,当米德尔紧握火枪打开门后,为首的黄皮肤军人很礼貌地用流利的英语说道:“先生,很抱歉打搅您了,我们想向您购买一些粮食。”
米德尔鼓起勇气:“你们是付美元还是付英镑?”
北华军军官说道:“我们没有美元或英镑,我们想写欠条给您,我们的政府以后会连本带利地偿还给你的。”
米德尔又急又怒:“你们不就是想白抢走我的粮食吗?”
北华军军官显得很苦涩地笑了笑:“您不愿意出售?”
米德尔咬咬牙:“怎么?你们准备打死我?你们这些强盗,来吧!”
北华军军官耸了耸肩,带着部下的士兵们一起转身走了,这让米德尔楞在原地不知所措。
几天后,大约一个营的北华军人来到米德尔农场附近,他们在附近的山林野地里反复观察打量着,似乎寻找什么,最后,他们开始开垦荒地,但农场附近可以开垦的平地都已经被米德尔家的农场给占据了,因此这些北华军人不得不在山坡上甚至丘陵间开辟庄稼地。米德尔和家人们在农场里惊讶地看着这一幕。“爸爸!”女儿指着远处正在担水的北华军士兵,“他们真笨呀!为什么要在山坡上种田呢?这样就没办法挖水渠了!每天都要用水桶把水挑到山坡上,太累了!”
米德尔沉默不语地看着远处正在艰难地把河水从山脚下挑到山坡上的北华军士兵。
事情出乎米德尔的预料,这些驻扎在自己农场附近的北华军一直没有来打搅自己,唯一的例外就是圣诞节这天。圣诞节晚上,米德尔全家聚在一起,准备了圣诞树,都坐在餐桌前祈祷,餐桌上是火腿、香肠、黄油、布丁、葡萄干、水果饼等各种琳琅满目的食物,包括一只巨大的火鸡。就在米德尔全家准备享用这份丰盛的圣诞节晚餐时,敲门声响起。米德尔走过去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上次的那个北华军军官,他是一名上尉连长。
“圣诞节快乐!”北华军上尉微笑着说道。
米德尔愣了一下,点点头:“也祝你圣诞节快乐。”
北华军上尉笑着道:“我们中国人不过圣诞节的,我们最隆重的节日是春节,大概在明年二月份。在那一天,我们中国人的长辈会给晚辈发压岁钱,这跟你们差不多,你们是在袜子里给孩子送礼物。先生,很抱歉我们驻扎在您农场的附近,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为表达我们的歉意,我们做了一些中国特色的小礼物,送给您的孩子。”他取出一个袋子,对米德尔身后的米德尔的女儿和儿子眨眨眼,“小朋友,来自东方的圣诞礼物,要不要啊?”
孩子们兴高采烈地扑上去,北华军上尉把袋子里的小礼物一一取出来:“这都是我和我的士兵们手工做的,这是孔明灯,这是鲁班锁,这是风筝,这是竹蜻蜓,这是华容道,这是不倒翁...哈哈,还有这个,这个东西叫‘mofang’,它暂时没有英文名字,因为它是我们张学良将军刚刚发明的。孩子们,这是智力玩具,祝你们在新年里更聪明。”(魔方是1974年由匈牙利人发明的,但张学良在闲得无聊时鼓捣出这东西,成了魔方的发明者。)
米德尔有些感动,其实他起初对北华军的恶意早已在不知不觉中烟消云散。他让开身:“您要不要一起来吃晚饭?跟我们一起过圣诞节?”
北华军上尉微笑道:“不了,我今晚负责巡逻警戒,只是经过这里,况且,我们有严格规定是不能打扰居民的,谢谢您的好意。”他看了看桌子上,“你们的晚餐真丰富,真让人羡慕。”
米德尔十分好奇:“那你们吃了什么?”
北华军上尉取出他的饭盒并打开来。米德尔瞪大眼,因为他看到里面只有很少的米饭混着足足大半饭盒的野菜和几块小肉丁。“这是鸟肉,你们新西兰的鸟类很多,我们每天都打猎捕鱼,但我们人很多,即便打到一些动物,也不可能让我们吃饱。我和我全连的士兵们今天打到了几只啄羊鹦鹉,啊,这种鸟很好打,长得又肥,总算能让我的士兵们能尝到肉味了。再加上一点米饭和采到的野菜野果,基本上也可以对付一顿了。”
米德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憋了半晌:“你们就吃这个?你们一直都吃这个?”
北华军上尉笑道:“我们没有带多少粮食来新西兰,而你们又不愿意出售粮食给我们,所以我们只能这样将就了。不过不要紧,再过一个多月,我们第一批种下的萝卜和土豆就能收割了,而在我们过春节的时候,我们第一批水稻也成熟了,我们就能吃上家乡的米饭了。你们新西兰的气候非常好,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都可以种水稻。好了,先生,我就不打搅你们了,再见。”他收起饭盒,微笑着向正在惊奇玩耍那些中国玩具的米德尔的孩子们挥手告别,然后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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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屋里的米德尔在思索半晌后下定了决心,望向妻子:“亲爱的,我们卖点粮食给他们吧!虽然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付账,但...我觉得他们是可以相信的。”
接下来的半年里,米德尔和驻扎在他家附近的北华军十分和睦地相处着,期间发生了多次促进双方感情的事件,但在七月中旬一天,北华军上尉再次来到米德尔家里:“先生,我非常抱歉地通知你,你们最好离开这里。”
米德尔睁大眼:“为什么?我们去哪里?”
北华军上尉神色凝重:“盟军刚刚在新西兰登陆了,日军也背叛了我们,局势已经非常严重,我们马上就要和盟军、和日军展开激烈战斗。盟军拥有制空权和重武器上的优势,你们呆在我们这边会跟着我们一起挨炸的。我们的长官已经跟盟军长官进行了谈判,我们会和平释放你们,盟军也会接收你们并给你们提供安全保障。”
说话间,远处云层间传来一阵阵轰鸣声,一队盟军的海盗舰载机呼啸而过。这还是米德尔第一次看到飞机,因为新西兰的北华军基本没有飞机。
米德尔难以置信:“盟军怎么能轰炸我们呢?这里是新西兰呀!我们是新西兰人呀!”
北华军上尉苦笑道:“是的,先生,你们在我们这边,盟军就会十分忌惮,不会轻易地轰炸我们,但是...我们岂不是拉着你们一起陷入危险了?这么不道义的事情,我们是不会做出来的。所以,先生,我们会自己迎接危险,迎接盟军的轰炸,把你们送到盟军那边,送到安全的地方。”
米德尔楞了半晌,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北华军上尉催促道:“先生,快点行动吧!时间不多,盟军只给了三天时间,你们必须要在三天内前往海边,到盟军的控制区内。先生,祝您好运,希望您和您全家都能平安地渡过战争。”说完他第一次向米德尔敬了个礼,随后急匆匆离去。
不敢懈怠的米德尔急急忙忙收拾了一点东西,带着父母妻子儿女,一路向西,奔向海岸边,沿途的人群犹如百川入海,汇聚成了人山人海。在距离海边还有一段距离时,米德尔和背井离乡的新西兰人们都看见海面上已经出现了一支庞大的舰队,而海岸上也到处都是跟他们同样长着白皮肤蓝眼睛的盟军士兵。此时,米德尔跟其他新西兰人的心情都是差不多的,既有些欣喜,但也有些怅然和失落。
米德尔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个曾给自己孩子送圣诞礼物的北华军上尉了,但仅仅过了半个月,他再次见到了那个东方军人。八月底的时候,随着盟军因为后勤运输愈发艰难而进一步地减少了粮食供应,饥肠辘辘并且无法坐视孩子饿得哇哇哭的米德尔鼓足勇气,跟着已经好几次前往北华军阵地上乞讨食物的人群跑出了盟军控制区,通过一条盟军和北华军在默认中划开的安全通道,来到了北华军阵地上。在他家农场附近的一道山坡上,他惊讶地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黄种人面孔。这名北华军上尉此时已经军装破烂、浑身血污烟灰,脸上还有一道伤口,显得疲惫不堪,但还是在人群里看到了米德尔:“米德尔先生!”
“啊?上尉先生!”米德尔在一种不知名的欣喜中跑过去,“感谢上帝,你还好吗?”
北华军上尉笑了笑:“我的连奉命驻守这道山坡,盟军已经进攻十几次了。哦,我知道你为什么来。去那边救济站排队吧!你会得到食物和牛奶的,走的时候还可以带走两天的口粮份额。”
米德尔有些赧然:“上尉先生,我女儿发了高烧,我需要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