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希科夫走进卫生间，一边拉开裤拉链一边用略带揶揄的口吻对在门口监视他的北华特工说道：“你难道还要看着我解手？”
那个北华特工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仍然站在门口用冷淡而警觉的目光看着他。
留希科夫苦笑，然后专心致志地排泄身体里的废水，他确实是真的要解手。
一个老迈的女清洁工吃力地拎着一个水桶和一个湿漉漉的拖把从一个抽水马桶隔间里走出来。尽管这个女清洁工已经年过五十，但留希科夫仍然感到了措手不及。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拉裤拉链一边有些气急败坏地抱怨道：“喂！这是怎么回事？这是男厕所！为什么女清洁工进来打扫却不在门口放个牌子？这是你们中国人的特殊习惯吗？”
女清洁工拿起那个拖把，看样子是要拖地，但却猛地转身并用拖把末端捅向留希科夫。留希科夫感到木棍的撞击中夹着一丝尖锐的刺痛，然后便是浑身麻痹。他软绵绵地瘫倒在地。
“Pedtel！（俄语：叛徒）”女清洁工恶狠狠地怒视着倒地的留希科夫，随后用拖把的木棍末端捅向自己，迅速也倒在了地上。这个过程不足三秒钟，当门口的那个北华特工扑来时，留希科夫和这个女清洁工都已经落进了死亡的深渊里。
留希科夫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冷，眼前发黑，整个人犹如掉进了黑暗的冰海里，这是死亡在吞噬着他的生命。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但脑中犹如放胶片电影般闪过无数的画面：
怎么会这样？计划不是这样的！上级杀错人了！
迷蒙飘渺的残存意识中，留希科夫的思绪回到了一个月前。
莫斯科。内务部长拉夫连季巴夫洛维奇贝利亚上将坐在留希科夫的对面，两人中间的茶几上摆着一盘中国象棋。（克格勃的公开名称是苏联人民内务部）
“会下这种棋吗？”贝利亚看着留希科夫。
“会一点，部长同志。”留希科夫点点头，他是苏联国家安全总局（克格勃）远东区的少将部长，长期负责对日本和北华的情报工作，自然对东方文化十分精通。留希科夫在一星期前刚刚被秘密召回莫斯科。
“来一盘。”贝利亚拿起一个“炮”，“我是红方，我先走。”
两人开始对弈。
留希科夫小心翼翼地迎战，但他很快发现，贝利亚的进攻十分软弱，接连丧失几枚重要棋子，防御也十分空虚，只是凭着“象”和“士”勉强招架。“部长同志，我下一步要吃掉您的这个车了。”留希科夫提醒道。
“中国象棋的规则中可没有落子前要通知对方这一条。”贝利亚无动于衷，“请便吧。”
留希科夫怀疑贝利亚在故意让他：“部长同志，您为什么不挪开您的车？”
贝利亚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挪开？”
留希科夫在迟疑中吃掉了贝利亚的“车”。
贝利亚轻轻地拿起一个毫不起眼的棋子，向前一步，整个棋局霎那间尘埃落定。
留希科夫难以置信地看到对方的一个“兵”已经在不动声色中把自己将军了。
贝利亚看出了留希科夫的愕然，抬起头看着他：“中国象棋的规则就是这样，损失多少不重要，因为损失数量跟最终胜利并没有关系。将死对方的主帅，才是胜利。在刚才的这十几分钟内，你连续吃掉了我的两个马、两个炮、一个车、一个象，摧毁了我绝大部分的力量。你以为你胜利在望，但你错了，因为这些马、炮、车、象，都是牺牲，它们一直掩护着我的这个兵突入你的心脏地区。这个兵成功了，所以之前的那些牺牲都是值得的，都是有意义的。”
留希科夫感到醍醐灌顶。
贝利亚用一种令人不敢正视的目光看着他：“你的档案里记载着一个污点，你曾经贪污过一笔公款，但你在那同时又立了一个功，所以上级没有对你处分，只是把这件事记录在案。”
留希科夫心头一颤：“部长同志，我一直在为我的那个过失进行弥补。”
贝利亚继续说道：“你现在孑然一身，但你其实结过婚，并且有两个孩子，只是离婚后他们都跟了你的前妻，现在居住在斯大林格勒，并且，你很爱你的那两个孩子，是吧？你每月的工资都有一大半邮寄给你的前妻和你的孩子。”
留希科夫感到手脚发凉，他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贝利亚看留希科夫的目光变得深邃而意味深长：“内务部在过去几年来，把大量的人力、精力、时间都用于‘大清洗’，使得我们的对外工作一直是疲软无力，无论是对德国还是对北华，我们都处处被动。眼下，我们跟德国人和中国人的关系正在越来越紧张，加强这件事已是刻不容缓。所以，我有个任务交给你。完成后，你的前妻和你的孩子会得到一大笔奖金。”
留希科夫肃然聆听。
“摧毁他们之间的信任，让他们把时间和精力都浪费在互相猜忌上，就是我们需要的胜利。”贝利亚看着留希科夫，意味深长地道，“为了让你获得他们的信任，我们要付出惨重的牺牲。但是，你要记住，我们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那个‘兵’，所以不要让他们白白牺牲。”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留希科夫重重地点头。
所有的画面从留希科夫脑中闪过后，他恢复了一丝清醒，知道自己不在莫斯科，而是在沈阳，一个人正在抱着自己。留希科夫认得出，他是这个月来一直负责审讯自己的农统局行动组副组长董彦杰。
董彦杰神色痛苦，他一眼就看得出，留希科夫中了致命的箭毒。那个伪装成清洁工并在农统局这个审讯处里洗了七八年厕所的苏联女特工在她的拖把里安装了一根毒针，先杀死了留希科夫，随后自杀。董彦杰脸上的痛苦表情比中了箭毒的留希科夫还严重，他极度懊恼，因为刚刚挖到了一座金山就这样没了。
留希科夫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用最后的力气抓住董彦杰的衣服，并把嘴巴竭力凑到董彦杰的耳边，拼命地想说些什么，但没有说出一个字，整个人就已经软了下去，瞳孔扩大、脉搏消失，死了。
他的死让董彦杰彻底打消了最后的疑虑：这个苏联情报机构远东地区总负责人的投诚是真的。并且他的死也进一步说明了：北华情报机构里确实存在着一个地位很高的苏联间谍。
留希科夫是在一个暴风雪的恶劣天气里从满洲里一带的国界线对面偷渡过来的，北华情报机构对此欣喜若狂，因为留希科夫的职位太高了，对北华情报机构来说不亚于一座金山。农统局和工统局的主要高层一起出动，开始挖掘这座从天上掉下来的金矿。
北华的情报机构主要分为“农业调查统计局”和“工业调查统计局”，都隶属于北华政务委员会，看上去只是普通的行政部门，但实际上却是直接听命于张学良的特工单位。另外，农统局和工统局虽然在旗号上是不同部门，其实是一家，因为张学良防止农统和工统会出现类似于历史上军统和中统的内讧争斗，所以农统局局长李渤海和工统局局长刘忠干其实是上下级关系。农统局主要负责对外，工统局主要负责对内，同时工统局还承担着反腐反间职责。
农统局副局长舒国生、农统局作战处处长蔡文治、工统局局长刘忠干、副局长阎宝航、情报分析处处长杨宣诚、行动处处长郑毓秀等八名北华情报部门的高层人物围聚在留希科夫的身边，开始从他身上压榨价值。
留希科夫非常干脆地承认，他在担任克格勃远东区部长的期间曾贪污舞弊过，从而在档案里留下了一个污点。他害怕大清洗风暴的余波会波及自己，因此冒着生命危险穿过中苏国境线投靠了北华。随后，留希科夫拿出了第一个证明他价值的东西：苏联情报机构远东分部的无线电通讯密码。
北华最杰出的密码破译专家池步洲立刻带着他的无线电破译小组对苏联远东地区的无线电波进行拦截和破译。事实证明，留希科夫没有说谎，由于他的帮助，苏联人在远东地区通过无线电波进行联络对于北华情报机构来说简直就是在说明语。农统局因此而获得了大量高价值的情报。
为此，农统局向留希科夫支付了十万美元的现金。
一个背叛国家并且是孤身一人的人，除了钱，已经没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了。
留希科夫随后提供了二十多个潜伏在北华境内的苏联间谍的名字。农统局和工统局欣喜若狂，立刻展开抓捕行动。但是几天后，舒国生和刘忠干都失望了，因为留希科夫供出的这些间谍要么级别很低，要么早就被北华情报机构知道并进行监控了，要么已经被北华情报机构策反了，留希科夫提供的这二十多个名字基本毫无价值。
舒国生有些怀疑，他认为留希科夫地位这么高，不可能只知道一些小鱼小虾，因此他再次去审问了留希科夫。
“你提供的那些名字都没有价值。”舒国生看着他，“你不可能不知道大鱼。”
留希科夫静静地看着舒国生：“以你的智商，你应该分析得出来这是为什么。”
“你觉得我们支付给你的钱还不够？”
留希科夫摇了摇头：“有钱却没有命，再多的钱都没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