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馨又气又急,他看着温兴茂,紧绷的脸慢慢软了下来:“老温,你听我说,军人就应该这样子。我平时对你反复强调军人的荣誉感和责任感,不是在说空话,我现在就是在给你做出榜样。军人的宿命就是倒在战场上,这是天经地义的。还有,鸭绿江防线已经全面沦陷,大批的日军正在杀向辽宁省腹地,甚至会威胁到沈阳。老温,你的二营和三营还基本保存完好,我希望你们突围出去,是因为你们能参加接下来的战斗,继续发挥力量,做出贡献。你懂不懂?国家还需要你和你的弟兄们,你们不能死在这里。”
温兴茂跳脚道:“你说破天我也不干!我要是干了,我手下那些弟兄都会看不起我的!”
安德馨猛地拔出手枪,但没有对准温兴茂,而是对准自己的太阳穴:“老温!你听我说!你平时都不听我的话,我现在就算是求你听我一句,好不好?为了国家,给我执行命令!”
温兴茂手足无措地看着安德馨,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花家堡战斗爆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再加上此时是冬季,因此五点多的时候天色就黑了。第529团剩余的两千余士兵分为两路,一路在安德馨的带领下,朝着日军正面防线冲过去,共有三四百士兵,大多数都是轻伤员,并且这种攻击纯粹是自杀性的,安德馨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掩护温兴茂率领的第二路的一千七八百名士兵。分别之前,温兴茂死死地握住安德馨的手,眼泪滚滚。安德馨释然地笑着拍拍温兴茂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轻声道:“别辜负我和我的弟兄们。”
温兴茂泪如雨下。
“弟兄们!杀敌报国的时候来了!”安德馨大吼一声,手持一挺轻机枪,一马当先地朝着日军的正面阵地冲杀而去,后续的三四百名士兵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紧随安德馨视死如归地冲向日军的火力网。
温兴茂颤抖着嘴唇,带着自己部下的土匪士兵们跑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
日军第21旅团旅团长三浦敏事少将颇有军事头脑,他看到夕阳西沉的时候就预料到被包围在花家堡里的这股东北军会趁着夜色逃离,因此他迅速调兵遣将。三浦少将的部署十分狡猾,他反其道而行之,在旅团的正面战场上只保留一个不满员的大队,而在花家堡的后方则结结实实地埋伏了两个大队,天黑的时候,花家堡正面的日军大队大肆开枪射击,造成日军主力部队还在原地的假象,而迂回到花家堡后方的日军联队则零零散散地开枪,造成花家堡后方没有日军主力的假象。三浦少将的计划是:用正面的少量兵力迷惑东北军,迫使东北军从看似没有多少敌人的花家堡后方逃离,从而引蛇出洞并伏击歼灭之。
三浦少将的这个计划,使得安德馨和温兴茂的命运霎那间颠倒了过来。
在已经保定有去无回决心的第一路士兵们前赴后继的猛烈冲杀下,安德馨率领的部队在伤亡了一半人数后意外地从日军的正面阵地上顺利突围了,而原以为走上一条安全道路的温兴茂则在花家堡西北方向的山林里陷入了日军的伏击,继而爆发了混乱的激战。
措手不及的安德馨和温兴茂都大惑不解。安德馨随后猛然醒悟:“不好!中鬼子圈套了!温兴茂他们危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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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在枪林弹雨间奋力厮杀的温兴茂则破口大骂:“瘪孙玩意!这里都有这么多的鬼子!团长他们在正面阵地上肯定死定了!弟兄们!杀啊!”
陷入日军重围的官兵们殊死血战,日语嚎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雨点般的子弹。二营长刘万奎(以前是宁安县土匪,绰号刘快腿)一边奋力开火,一边对温兴茂大喊道:“大当家的!我瞅事情不对劲啊!我们是不是中鬼子套了?怎么这么多鬼子?”
温兴茂吼道:“中就中了!老子就是进了老虎嘴,也要嘣下它几颗牙来!团座为了掩护我们都战死了!我们死了也能跟团座结个伴!弟兄们!给我狠狠打!死也要死得像个男子汉!”
二营副营长王桂茹(刘万奎妻子,以前是女匪,绰号花蝴蝶)叫喊道:“大当家说得对!死在战场上总好过当土匪时被官兵打死!”
“杀!”以前是土匪的士兵们奋力血战,狂舞的弹火照得黑暗的山林间亮如白昼。怒骂声和惨叫声中,伏击的日军和被伏击的官兵们都死伤惨重。第529团二营三营的士兵们因为之前当过土匪而非常擅长这种山林间混战,枪法老道而刁钻,打得日军反而吃了大亏。尽管日军也死伤不小,但仍然包围着一头钻进来的温兴茂部,使得温兴茂和士兵们始终无法突围。但温兴茂和士兵们已经下定决心,拼死血战到最后一刻。
激战一个多小时,二营和三营已经伤亡过半,处境岌岌可危,但就在这时,日军的后方突然响起汉语喊杀声和密集的扫射声,一支二三百人的部队半路上杀来,顿时把在黑暗中搞不清楚对方虚实的日军冲得七零八落。本来已经没想着自己还能活下去的温兴茂顿时欣喜若狂:“弟兄们!我们的援兵来啦!”
士气大振的士兵们向着援军的方向奋力突围,里应外合地在日军包围圈上冲开了一道裂缝,最终共有七八百名官兵在温兴茂的率领下突围了出去。喜不自禁地温兴茂带着士兵们冲到援军的跟前,顿时大吃一惊:“团座!你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
安德馨面如白纸地躺在一个担架上,看到温兴茂后艰难笑道:“总算把你们救出来了。”
温兴茂又悲伤又迷惑:“团座,你怎么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一营三连长石世安抹着眼泪道:“团座和我们本来已经冲出去了,但团座想到你们可能在这里中了鬼子的埋伏,所以带着我们又杀回来了。结果在刚才,团座被鬼子的机枪打中了胸口,怕是...怕是...”
温兴茂揪着头发喊道:“团座,你都跑出去了,怎么还跑回来了?你傻啊?”
安德馨微微举起手,温兴茂上前紧紧握住。安德馨气若游丝道:“你不是说要讲义气吗?其实,军人也是讲义气的,就是在战斗中绝不会抛下同伴。你们在我部下当兵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把你们当成手足兄弟了。你们有危险,我怎能独自逃跑?老温,你听我说,你们以前当土匪,没人看得起你们,但你们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知不知道?别辜负...”言罢停止呼吸。
温兴茂忍不住放声大哭。
随着东北军西线方面军的全面溃败,日军第3军共4个师团、10万大军犹如决堤洪水般滚滚倾泻向了辽东战场,使得云集于辽东腹地的东北军三十万主力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境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