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的风还有些冷冽,像被冰淬过的蜂群,从四面八方钻进过路人的衣缝,袖口,刺着人的肌肤,敞开的外套被撑得鼓起,又在它们离开后一点一点地瘪下。
刘涛站在高铁的进站口,忍不住拉高了衣服的领子。
哪怕时间还早,此刻的进站口也早已是人来人往,他忍不住抬手看了看表,又难掩焦虑地翘首张望往入口涌来的人群。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他皱起的眉头才松开了。
李栗隔着老远就发现了刘涛,于是改快走为小跑,嘴上喊着小刘哥,双手则稳稳地抱着一个食盒。
刚跑到刘涛面前站定,胸膛的起伏还未平息,李栗便喘着气开口:"……哥,这我自己包的饺子,你带回去煮一些尝尝。"
刘涛伸手接过,看着保鲜盒里被码得齐整的饺子,模样都是皮薄肚大,塞得满满当当:"谢谢了。"
"哪里哪里,对了哥,没吃完的放冰箱冻着就好。"
刘涛没忍住松了握在行李箱拉杆上的手,转而揉了揉少年毛刺刺的脑袋:"嗯。"
李栗嘿嘿地笑了。
刘涛沉吟了一会儿,问道:"除了去兼职,你还有做其他的吗?比如做点饺子之类的……"
"啊,没有,"李栗自然能猜到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于是心虚地说道:"现在还是……以学习为主。"
“那就好。”
刘涛点头表示认可,然后二人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将来有什么打算?想好去哪个大学没有?"
"还没,哥,我才高二呢。"李栗说,“我还想过要不以后去当兵得了。”
刘涛笑了,他自然能察觉出李栗的情况——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又要养活自己,还要兼顾学习,人生哪能像电影里演得那样励志,只怕是有心而力。
他怅然地注视着李栗,心中感慨万千。
李栗见刘涛一直定定地看着自己,于是觉得不太自在,好像自己脸上沾了什么似的,他忍不住轻声提醒道:"小刘哥?"
刘涛眨了眨眼睛,回过神,同时心里一直犹豫的事情也坚定了下来。
"对了,李栗,有件事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
刘涛正色道,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李栗的肩膀,掌心下李栗的肩头有骨微微凸起,硌着了手。
"你父亲出车祸的事情……可能另有隐情。"
李栗感觉自己没听懂:"什么?"
"当年……其实我并没有看到司机,你父亲是由我送上救护车的。”
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当初盯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也已经撤离,可刘涛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我一直握着他的手。"
刘涛还记得那一天救护车呼啸着,他则坐在救护车里,面前已经被紧急处理过的受害者一息尚存,胸膛艰难地,虚弱地起伏。刘涛看着他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的衣裳,不忍地别过头去,直到监测其生命体征的仪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
他在护士们将其抬下救护车时,听到惋惜的一句话:"可惜哦,早点送来可能还有机会……"
他准备先回事故现场,却在路上接到了上级播来的电话,几句暗示,便让刘涛在暑气蒸人的夏日里,感觉到一股从脚底直直往上蹿的冷意。
满腔热血,却遭不过嘴唇张合间,轻描淡写地一浇,把热血浇凉,把正义浇趴。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刘涛最后只得昧着良心装聋作哑,任一起致人死亡的肇事逃逸被模糊成普通的交通事故,司机始终都未露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躲过了法律的惩罚。
他甚至至今都记得,肇事司机方派来的律师发现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孩时,一瞬间变得轻松起来的表情——虽然很快就被严肃给替代。
如今看来,刘涛发现自己的报应来得很快——强烈的负罪感带来的是失眠,乃至抑郁,他原本是因为前程而选择了闭嘴,最后却在那一年的年末辞去这份自己原本热爱着的工作。
此刻,将埋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后,刘涛顿时觉得一直压在心底的那块石头开始轰隆隆的滚落,热血上涌让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晃神,手臂也因为激动而冒出了成片的鸡皮疙瘩。
李栗却不能感同身受刘涛的如释重负,他呆愣的表情在明白了对方话里所指之后,逐渐变得惊愕,然后是不可置信:"可是当时在医院……他们都说,司机送我爸爸到急诊后,自己也接受治疗了。"
李栗咽了口唾沫,"小刘哥,会不会是司机受了重伤,我们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