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说是车修好了也不要了,就放在车行老板那儿,当二手车给卖了。”
像是觉得那车晦气似的,好好的新款车连再次开进家门的机会都没有。
乌敬将手里的纸卷成卷,轻轻拍打另一只手的虎口处,若有所思。
黄毛见乌敬没说话,于是又补充道:“但兄弟们托了关系想去查查这案子,却发现查不出什么,按理说距今也才两年左右,敬哥,您说这是不是……”
“被人压下了。”乌敬将手里被自己握成卷的那叠纸丢在茶几上,然后俯身取了桌面上已经开封的烟盒。他抽出一支烟,指尖摩梭着细细的烟柄,最后还是只将其叼在嘴里用力咬着,让烟草的苦味微弱地弥漫进嘴里。
黄毛知道乌敬最近在戒烟,却不知道他为何而戒,想了想,还是放回了准备摸出打火机的手。
“陈家那老东西,还挺能压。”乌敬咬着烟仰面靠在沙发上,缓缓说道,“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查。”
“老子倒要看看,陈家这株独苗苗,能闯出什么样的大祸。”
李栗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站在未拆的老街路口,对面又站着那个眉目清冷的少年,他一声不吭地注视着自己,手里递来一包纸巾。
好像对方已经维持这个姿势站了很久,久到那张俊秀的脸蛋忍不住蹙起眉头,像是不耐,又像是有些可奈何。
李栗没有理他,直接推开他的胳膊向老街里走去,他觉得身后肯定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沉默地凝视自己,不然自己怎么会不敢回头。
下一秒,他便出现在那个布置熟悉的小发廊里,刘婶为首的左邻右舍们围着他叽叽喳喳,李栗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拥了上来,将李栗往门外挤去,李栗眼睁睁地看着发廊最里边那个半开的小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他觉得不行,老李还在里边,他还没跟老李打招呼,今天没和他说一声就跑出去帮人打架,既已先斩,再不后奏的话老李肯定会追着自己从老街头揍到老街尾的。
可是他扛不住挤着自己的人,刘婶在他胳膊边上用力推他,表情看着好着急。
李栗转身想用背去顶他们,但还是毫作用。
他只得睁大眼睛看自己踏出了小发廊的门,就在脚落到门前的青石板上的那一刻,身前骤然出现了一条旷阔的道路,就像一条宽敞的河道,斑马线成了长长的桥,把大路两侧架得好远。
李栗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路面,脚下踩着的斑马线像悬在深渊上空的白色钢琴键,可是上面怎么会有一大滩血。
黄色的警戒线在周围拉起,道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萧然寂寥地沉默着,另一半挤满了不知从哪冒出的人群,一直蔓延着挤到李栗身边。
司机呢。
人们面面相觑,有的说跑了,有的说和救护车一起走了,他们聚在一起说话,喋喋不休着,最后全都围了上来,身影越来越大,圈成了铜墙铁壁,开始绕着自己旋转,声音逐渐混成了令人头疼的嗡鸣。
眩晕中,李栗哆嗦了下身子,便又站在了医院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走道里,周围的人都麻木着脸走路,他踉跄地后退,跌坐到走道靠墙的一排座椅上,身边的小刘哥穿着制服,正侧身关切地看着自己,手轻拍着他的背,嘴上不停地道,节哀,节哀。
头顶又落了一道阴影下来,李栗抬起头,看到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西装的男人递来一张名片,医院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在他的眼睛片上剐过一道冷光,他说话时的语气彬彬有礼,你好,我是司机的律师。
律师?李栗不知所措地转头看看小刘哥,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只能又转回头对着男人镜片后眯起的笑眼,不安地点头。
电视里的律师都是匡扶正义的,他们永远站在的一方,慷慨激昂地陈列出凶手的种种罪名。可是为什么是司机的律师,被撞的不是老李吗,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对了,司机呢,凶手在哪里。
“司机也受了伤,现在在病房接受治疗。”
“听说你父母早年离异,而你父亲那边的爷爷奶奶也早亡,现在你家里就只剩你一个人了。”
律师就像宣告太阳会从东边升起那样宣告着李栗的处境。
随后他话锋一转,开始告诉李栗,他将要得到什么。
几十万的赔偿金额,还有,一个没有未来的差生去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
他说的话和老李说的一样,好像一个没有学习天赋的孩子进了高中,依旧能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可我不会读书。李栗迷茫地想。我也不需要什么赔偿金,我只需要老李。
律师也不啰嗦,最后抛出条件后,他便推了下眼镜腿,安静地等待李栗的答复。
“如果,如果我要去法院的话,就是你前面说的那个,不起诉、但我要起诉的话,会怎么样呢?”
良久,李栗舔舔有些干裂的上嘴唇,慢吞吞地问道。
律师又伸手推了推眼睛,他站在李栗身前,像是在俯视一个赤裸且愚昧的孩子。
“你就一个人,可你知道打官司要花多少精力和财力吗?”
李栗猛地睁开了眼睛。
房间里很安静,曲嘉烨从后搂抱住他,睡得很香。
李栗失魂落魄地盯着前方黝黑的虚空,半晌,缩着脚趾慢慢转了个方向,他想埋进身后的怀抱,躲半刻也好,不要让那些记忆找到他。
曲嘉烨似乎在睡梦中也能感受到李栗的动静,就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曲嘉烨收紧了胳膊,拱着脑袋又往李栗的颈窝里蹭了蹭。
快睡。
李栗强迫自己闭上不自觉轻颤的眼皮,眼球不安分地在混沌的黑暗中转来转去。
快睡。
明早还要去高铁站送小刘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