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个被堆砌得满满当当的营帐，刺鼻的味道在鼻尖蔓延——
是昨夜黑色液体残留的苦涩。
剧痛如噩梦，但其中的隐秘温柔只有林野知道。
“醒了？”
雌雄难辨的声音在旁响起，林野撑起身子没答话。
他依旧赤身裸体，但不知怎的，视线不由滑向了自己左边胸膛。
皮肤完好，没有伤痕。莫非是昨夜那个藏在身体里的“路欲”太温柔，才会让自己有如此幻觉…
心脏好像悄悄接受了一个吻。若有若的乌木气息，让先前的一切恐惧都烟消云散。
路欲他，真的没来吗？
“狼王，醒了就听我说。”
林野思绪一断，闻言望向不知何时坐在自己身旁的女巫，只听她道，
“从现在开始，你要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你的血，将是于血族而言最致命的陷阱。作为我帮助你的交换，你只需要答应我两件事。”
“什么？”
艾莉亚望向林野，嘴角勾起一抹笑，伸手轻轻撩了下他额前银色的碎发，
“一，你的血肉躯体和你的认可，可以传承你身上如今特殊的‘血统’，但你不能肆意分享，数量要控制在百人以下。二，不能轻生。”
…
其中的信息量太大了，林野一愣间，灰色的瞳眸陡然睁大——
如果说自己的血肉躯体可以传承血统，那不是意味着自己的存在就相当于“猎人印记”？
至于轻生，到底未来会经历什么，才会让这个女巫着重提上一句？是会比“改造”还要痛苦的事情吗？
只是林野到底没有机会落下一问，历史的滚轮已然再次开始转动。
在时间海洋的另一头，跨越两千年的岁月，一切依旧停留驻足在深夜。
庄严神圣的教堂在黑暗的笼罩下，总透着丝说不出的森然。
茉莉蹙眉间将身上的皮衣夹克又拉了拉，目光落在从教堂大门款款而出的凯丽身上，问道，
“圣水拿到了？”
凯丽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用玻璃小瓶装好的透明液体朝着女狼王晃了晃。
“这东西别离我太近。”
茉莉转过身，当先朝街道方向走去。凯丽跟在身后，音色透着强势道，
“我让你拿的东西呢？”
“在这儿。不过杀死狼猎，需要动用到这个吗？这不是针对吸血鬼的吗？”
茉莉说着，伸手从夹克内侧中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后，古老漆黑的白栎木化石赫然而现。
凯丽不过淡淡扫了眼，一点头道，
“以防后患。我不想给那个人任何生还的机会，我要让他彻底死透。就算是路欲也别想救他。”
…
茉莉对于女巫冷厉的话语不置可否。将小盒收起后，烟嗓透了丝奈道，
“圣水，白栎木化石，十字架，枪，还有上古女巫造就的神圣金属银。这何止是狼猎，估计吸血鬼王室都遭不住。”
话落，茉莉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猛得转头道，
“你是不是为了防止初拥，所以才备了血族他们害怕的东西？你是觉得，路欲他会…”
“怎么不会？那可是他寻觅了几百年的爱人。”
茉莉径直打断了女狼王的话，目光越过她望向静止世界浓重的夜色，也不知是在对谁说，
“初拥，意味着血族最终的标记。就算风险极高，可一旦成功，被初拥人就可以成为新生的血族，获得和他们一样的寿命和能力，我不信路欲没有在准备这件事。到时候就算那个狼猎濒临死亡，路欲同样可以通过初拥把他救回来。如此，我们的计划就全部失败了。”
“凯丽…”
“所以，我要彻底断了路欲初拥他的机会，也断了他们再相见的机会。”
说着，凯丽终于收回了目光。随着她嘴角勾出的弧度，宛如一个花季少女沉浸在青春的美好之中，甜美的声线落下的却是狠毒至极的话，
“只要将那个灵魂彻底抹杀于自然中，就算是几百上千年的轮回，路欲也不可能再遇见他。永远，不会再遇见。”
茉莉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了女巫一眼，但终究只是轻叹了口气，再未多言。
历史本该停留在文字之中，就算是曾经的腥风血雨，到了最后也不过化作笔墨，只容后人窥探丝毫。
[血族猖獗，猎人种族在自然中孕育而出，成为克制血族作乱的最后防线，维系超自然世界的平衡。]
这原本是林野在文献中读到的话语，只是他从未想过寥寥数字背后，原是藏了如此深重的苦痛。
根本没有天然的猎人，一切的源头不过是夹缝求生的狼族。
也根本不存在自然孕育，血统转变的剧痛折磨，只有林野亲身经历后才知晓其中的血泪。
…
在不知道“副作用”的情况下，年轻的狼王遵循艾莉亚的嘱咐，只将“狼猎的传承”给予了最信任的同伴。
尽管数量稀少，但也足够林野达成自己的目的了。
今晚，年轻的狼王特意挑选了一个月圆之夜，踩着吸血鬼的尸体来到人类的领地。
阴冷腥臭的血腥味儿在春季湿润的空气中弥漫，林野面色淡淡地望向眼前一众忌惮惶恐的人类，脚下施力将死去吸血鬼的头颅踩得吱吱作响，开口道，
“消失的人类是被这些生物带走的，不是狼人。现在你们都看到了？”
火把连绵，燃烧成一片橙色的火龙，比那天上的圆月星空更耀眼。
为首的人类首领并未说话，他们手中的布鲁矛抢也未放下，尖锐的武器依旧直指着这一小群主动现身的狼人。
…
林野目光一扫，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人类眼中久久不散的厌恶，看着特别没意思。
他没出声，索性仰头望了眼莹润高洁的圆月——
她是狼族的信仰，在今夜，也终将还狼族一个清白。只是人类的火光到底太亮了，让月亮也显得暗淡，色。
“好，就算如你所说，杀死我们族人的并非你们狼人。我们也看到了，月圆之夜你们也是可以保持清醒的。那你说，今夜过来，到底是想要什么？”
为首男人的质问唤醒了思绪跑偏的狼王。
林野闻声收回目光，垂眸望向脚下成堆的吸血鬼尸体，冷声道，
“吸血鬼正在大肆扩张，不止是人类，狼族同样深受其害。如果你们不想自己的同伴再被这些恶魔屠杀，我们可以暂时结盟。”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们狼人一样吃人！”
…
林野有点想笑。人类明明对吸血鬼都怕成这样了，最深受其害的也是他们。可如今是非不分妄下定义的，还是他们。
突然间，他好像理解为什么独独血族这个如此恶劣的种族，可以依靠初拥人类扩大势力了——
某种程度来说，血族和人类真的挺像的。自私自利，唯我独尊。
当然，路欲和他们不一样。路欲是最好的。
“罢了。”
思及此，林野不禁勾了嘴角。他也懒得再多言，一挥手便让下属将提前拟好的合约送上，径自道，
“这个是我族关于协同制衡血族的协议，上面也有对我们两族的种种限制。”
林野看着一脸不信任接过羊皮纸的男人，听着他道，
“你们这些野兽，还会写字？”
“嗯，会。”
林野笑了声，伸手向后一动，悄悄安抚着渐生怒意的同伴。
他也累了，索性道了今夜最后一句，
“看看有什么问题，可以的话今晚我们就签了。”
合约的内容除了相关限制外，其实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
人类在不攻击狼族的情况下，需要协同预防吸血鬼的到来和初拥。而狼族，会作为主力和肆虐侵略的吸血鬼战斗。
这不止是狼族的求生路，也是他们共有的利益。林野觉得，人类没有理由不同意。
春去夏来，不过数月，超自然世界中的战局已是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林野的视角中，他和路欲自那次战中匆忙的交媾后便再未见面。而只有路欲知道，他见证了那个狼王改造自己的血统，又看着如今他扭转乾坤。
血族慌了。
他们起初根本没有意识这个“新物种”的诞生，只是晚出狩猎的同类一个个不见归来——
那段时日，根本没有血族能亲口述说他们闻到的血液是如何芬芳美味。那就像是“恶魔的礼物”，没有血族能躲过这种血液的诱惑，再活着回来。
直到他们在和狼族的战斗中见到了这个“新物种”，终于侥幸活下来的血族干脆给了他们一个新名字——
伺机猎杀血族的狼人，就简称为“狼猎”好了。
“狼猎？”
路欲靠在石桌旁，玩味地重复着这个新名词，嘴角是许久未见的笑意。
可很快，他话锋一转又道，
“这个月新生转化的血族有多少？”
“回殿下，自从人类意识到我族的存在，和狼族结盟之后，我们上个月的新生转化只有…不到一百人。”
下属的语气中透出丝愤恨和不甘，殊不知路欲眼眸却是一闪而过的温柔——
林野做得很好，他的小狗很厉害。
而如今，也到自己为他们的未来出力了。一切都准备就绪，过了今晚杀了父王，血族的肆意扩张也就该结束了。
等那时候，自己作为新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狼王，寻他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