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芙原本只是懒于应付,想要敷衍过去。
她听了红玉这番言论,不由眼角一跳,心中不免觉得龌龊,面上却乖顺地点头应下。
红玉急急派人去请教坊司的医女,又找来两名小婢收拾屋内残局。
这边扶阿芙坐起,表情颇为神秘道:“使君临走前还特地交代,让我不得将你的牌子挂出去,想来是要长期供着你……”
阿芙脸颊一热,暗骂裴炎无耻。
红玉却未察觉,自顾自接着道:“有他撑腰,你今后再不会遭人欺辱,嬷嬷我也顺带沾光不是?”
阿芙点头称是,心却道裴炎莫不成是教坊的常客?
否则他怎会如此熟门熟路,还能令红玉这般老江湖惟命是从。
阿芙敷衍地应对着红玉的啰嗦,听她高谈阔论些争宠秘门,心中暗暗对红玉起了一丝莫名的怜惜。
红玉瞧着嚣张跋扈,看似狠辣专横。
可落到最后,当她面对裴炎,也无不是只有“逆来顺受”这样的招数。
红玉也不过将自己的生与死依附在男人身上,她与其他受辱的良家子相比,又有什么幸运可言?
正如裴炎所说,良家子尚能盼望着得到贵人垂怜,有朝一日赎身离开这烟花牢笼。
而她这样的嬷嬷,早已过了最美好的少女年华,哪还有机会飞离这座脂粉堆砌的死牢。
红玉必然也有自己的往事,这样的负累,胁迫她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而阿芙幸中至幸,好在遇到的是裴炎……
好在是他。
阿芙凝神思忖着,恍惚里又昏昏沉沉睡了去。
不知为何,她的心中莫名安定,竟连戒备也松了下去。
即便是在这红楼艳阁,只有一个裴炎,已让她倍感放心。
再抬眼又是日暮。
烛火轻跳,床幔被人慢慢掀起。
阿芙在朦胧中瞧见一素衣少女,她的手里握着裴炎留下的那支羊脂小瓶,紧接着,阿芙感觉到温热的掌心在她肩头慢慢揉按。
那少女见她转醒,忙停下手中动作。
她忙取了杯子,递过来:“小娘子,你先喝些水,我继续替你上药。”
阿芙接过一饮而尽,垂眸瞧见那人细长的白颈在青丝间若隐若现,真有几分别样的玉质。
想不到在绿柳斋,连医女也竟有如此姿色。
羊脂小瓶内的药膏细密,覆在肌肤之上起了阵阵凉意。
医女掌心柔暖,力道合适。
仅这半会儿过去,她的肩背已没了当初的酸痛,真不知是裴炎的药有奇效,还是她天生异质。
阿芙侧过身,好奇地打量着少女:“你叫什么?”
她静静答:“我叫周蘅。”
阿芙轻笑道:“多谢你,我如今已经舒适不少。”
周蘅也轻笑道:“那人待你真好,这药很是名贵,我却没帮上太多,只是按着推拿手法帮你缓解酸胀。”
阿芙声音一扬:“我这身伤便是拜他所赐,这竟还是待我好?”
周蘅一怔,失笑道:“想必他也吃了苦头。”
阿芙不语,想起那时拿珠钗破入裴炎罩甲,那人却是面色不改,哪有半点吃苦的模样。
周蘅见她不说话,忽然低声道:“落到绿柳斋,受伤自然难免……我还见过更惨的良家子,挂牌子第一天就活活被折磨死,周身无一处完肤,你已算有幸。”
她说完,慢慢退出床幔,那垂下的流苏在她的头顶轻晃。
阿芙怔怔出神。
连医女也这样说,这教坊司也不知囚禁了多少少女的冤魂。
她拉起床幔倚在榻边,直视着周蘅,“有人曾逃出去过么?”
周蘅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整理药品,过了许久,方道:“你想逃么?”
阿芙一惊,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更不知她又藏着什么心思。
周蘅合上药箱,那目光投向阿芙,让她心中一凛。
只听她淡淡道:“你别做傻事,这间屋子四方都有看守,哪怕你从窗子往下跳,也有人把你的尸体抬回来。进来此地,即算是死了也得作教坊司的鬼。”
她面无表情,就像万念俱灰的行尸。
似乎每个人的生死都与她毫无干系,甚至连她自己的性命也不重要。
阿芙瞧着她的模样,轻唤:“阿蘅……”
周蘅微怔,似因这称呼分了神。
良久,才抬眼望着她。
阿芙苦笑道:“若能出去,又有谁不愿出去?我不怕与你讲这些话,你与我年纪相仿,如今沦落教坊,想来遭遇也相似。我们这般年纪,有谁甘心如此?”
周蘅咬着唇,匆忙收拾药箱,最后道:“你......早些休息。”
她像是忍了一肚子的话,最终还是没有向阿芙开口。
她将那羊脂小瓶放在一旁,紧接着快步离开了内室。
屏风后传来关门的声响,阿芙望着周蘅离去的方向独自出神。
难不成自己说了什么话惹她忌讳?
阿芙一时不解,视线落在羊脂小瓶上,无来由想起了那冷面阎王。
也不知他有何筹谋,更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阿芙心底怅然,早知就该缠着他一同离开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