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岚宸进到惊鸿殿的时候,袭月正在侍候裴惊鸿泡脚。只见她坐在贵妃榻上,阖着眼睛,那尖尖的小下巴抬着,嘟囔着:“水太烫了。”袭月赶紧又去添凉水,回头却看见了傅岚宸,正要请安行礼,被傅岚宸一个收势便止住了。
傅岚宸半跪下去脱下裴惊鸿的鞋袜,一边还轻轻的按摩着,袭月已经舀来了凉水,加进热水里。
这时裴惊鸿终于察觉到脚上的那双手,不似袭月的柔软,睁开眼睛,便看到傅岚宸正在笑着给她把双脚按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一时惊呼,说:“陛下,你这是干什么呢?快起来,等下别人看到了。”一旁的袭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难道我不算那个“别人”么?
傅岚宸笑起来十分好看,轻问:“吃过晚饭了没有?”手上的动作却不停。
裴惊鸿摇摇头,皱眉道:“吃了一点。近些时日,因为成国公的事情,阿薇心情不好。我看她不好,我也感觉不好。”她已经记起了所有,自然将成鹤薇看的比自己还重。
傅岚宸半跪在地上,眉宇入川,声音郎朗如松:“朕已经发了四道诏令给成国公,他自己要走上一条不归路,我们也没有法子。”
裴惊鸿不解:“我们只是疑心,他与当年裴家旧案有关,传他回京配合调查,看他如今这副模样,倒是打消了我们诸多疑虑。”有的人,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办法。
泰和元年五月初,南疆起兵在前,成靖云拥兵十万,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直逼皇城,朝堂上下人心惶惶。
裴惊鸿自从恢复记忆之后,每日都去合欢殿陪成鹤薇用餐,告诉她不要担心,成靖云以下犯上,与她没有关系,傅岚宸不是太上皇,能分清忠奸。
成鹤薇笑的一脸轻快,仿佛无事人一般,“阿照,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说着,她指向殿外,失笑道:“当年裴家满门赐死的消息传来时,也是这样的一个春日,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祖母院子里的那株海棠花树,开的繁华似锦,光艳逼人。”
她边说边走出殿门,回忆起当年的场景,悲笑道:“那时候,你生死未卜,四叔重伤在床,祖母以药度日,我简直就要撑不下去了。”
“现在想想,还好那个时候撑下来了,否则就见不到今日的阿照了。”她回过身来,美目流转,刹那光华大露。
裴惊鸿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双手,温然道:“阿薇,我回来了,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
成鹤薇怅然若失的笑了,“是啊,你终于回来了。”可如今的你,还是当初的裴照锦吗?从成孝八年的暮春,到泰和元年的暮春,整整十二年光阴,还是熟悉的眉眼,却不是当年的温柔目光。
她和裴惊鸿,傅岚宸和裴惊鸿,他们三个,早已不是武靖侯府花园里的小小少年了。他有家国天下,江山社稷;她有灭门之仇,身负重冤;她有家族亲人,一片冰心。
谁能妥协,谁能放下,谁能退步?
次日裴惊鸿刚用过早膳,青玉带来一个突兀的消息:南宫贵妃病了。不,准确的说,是中风,瘫痪在床。
“怎么会毫无征兆的中风,这几年贵太妃一直被禁足,但是身体一直很好啊。”袭人觉得非常奇怪,只得去看裴惊鸿的反应。
“太医诊断出来,也是中风吗?”裴惊鸿淡定问道。
“是,太上皇几乎将阖宫的太医都宣去了明光宫。”青玉低声回答。
先前齐王谋反,永毅帝自知保不住齐王,又要求将南宫贵妃接到明光宫中,与他一同生活。说起来,永毅帝这一生的深情,都用到了南宫贵妃的身上,保不住她的两个儿子,还是想要保住她。可是.....真的保的住吗?
前朝忙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南疆起兵,百越新王试图领兵北上,被上官昊的五万大军堵在平川;淮王世子在封地楚阴起兵,沈煜请旨前去平叛;至于成靖云的十万北境军,自然是由长平侯宋辜亲自领兵迎战。
一个天下,三个战场,平川,楚阴,光凌。德清殿上的朝臣们,一个个几乎住在了议事堂,听说中书令卢大人已经衣不解带的忙了两三日,卢至柔担心自己的父亲年迈,身子撑不住,还吩咐了两位太医随时侯在议事堂。
正因为前朝这样忙乱,南宫贵太妃中风的事情,永毅帝除了自己跟太医沟通之外,根本不敢去惊扰傅岚宸。
卢至柔要打理六宫,还要担心自己的父亲,成鹤薇已经许久不曾出宫门了,所以只裴惊鸿有时间,还能去探望一下贵太妃。
午后,天气已经有些闷热,裴惊鸿身穿一件嫣红底色缀金丝并蒂莲花纹的锦缎广袖宫装,头戴一支五凤朝阳的金钗珠环,额间描了一个红莲焰火样式的花钿,穿戴整齐,才去了明光宫看望贵太妃。
怀仪殿的宫人都被裴惊鸿撤去,床榻前只留了她自己,手上一柄花开并蒂的如意团扇,正轻轻给贵太妃摇扇。
“惊鸿夫人?”南宫贵妃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视力也大不如从前,只能凭着轮廓,试探性的喊了一句。
“听说贵太妃病了,本宫来看望贵太妃。”裴惊鸿看着病床上的妇人,真是个坚强又幸运的女人,两个儿子都被贬为庶人,幽禁在王府,她还能凭着永毅帝的宠爱,安享晚年。
“你.....你不是惊鸿夫人,你是裴淑妃?你回来索命了吗?”她极力的瞪大眼睛,在看清裴惊鸿额间的花钿时,一下子变得十分惊慌,声音也变得尖锐起来,“你回来索命,为何要找本宫?你应该去找陛下,去找皇后娘娘呀,是他们,是他们害死的你,害死的你们裴家,你来找本宫做什么?”她挣扎着想要远离裴惊鸿,无赖她的下半身已经动不了了,只能徒劳的嘶喊,却无人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