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辞故人,往事不可追。
傅岚宸不觉也听的泪流满面,一把抹去泪水,心酸的笑了笑:“我母后说我自幼便是个混账性子,浑天浑地的什么都不怕。”
“四岁那一年,武靖侯府的小世子办周岁礼,我嚷嚷着一定要去观礼。我父皇那时对裴家圣眷正隆,所以阿照的周岁礼,我们一家人都去了武靖侯府。”
“我母后说我那样爱哭闹的性格,见到了襁褓中的阿照,竟然一下子就安静了,每回抱着他,都不肯撒手。从他一岁起,到他十三岁,我一直陪着他,护着他。”
一壶酒见底,南宫明尘开了一壶新酒,酒香四溢,“殿下后悔吗?为了武靖侯世子,这么多年与陛下两相怨恨,君臣不像君臣,父子不像父子。”
此言一出,傅岚宸深深顿住,像是认真的在思考,没多久便有了答案,“我以前也认为,我跟陛下背道而驰,是因为我看不惯他对裴家所做的事。后来,我渐渐知道,即便没有裴家,没有阿照,我与陛下终归不是同一条道路上的人。他的皇权路,他的帝王术,他的江山谋,我根本无法苟同。”
“老子曾言: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其贵言。我父皇这一生起于微时,为了先发制人,他辜负了很多人,自己却接受不了别人辜负他。恐惧日益加深,直到沦为一个刽子手。”他有一对多么凉薄的父母,他比谁都清楚。
“殿下,您真的是陛下的亲儿子吗?”南宫明尘有些好笑的打趣道。
“不是就好了。”不是就好了,他也不会挣扎痛苦多年。
少时蠢笨的年纪,什么都不懂,整日里带着阿照东跑西逛,还隔三差五的偷摸出宫,换上常服穿街走巷,在光凌城中各处游玩。
孩子嘛,总是忘性大,裴照锦性子又野,玩的出热汗了,随手便将身上的外套一扔,也不会记得收。回去的路上,傅岚宸只得将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经年日久的,二位小祖宗的斗篷啊,狐裘啊,不知扔出去多少。
为此永嘉侯夫人笑过傅岚宸多少回,说五殿下的衣裳不见了,只管往武靖侯府去寻便是了。单看那些年,裴照锦的衣柜里,挂了多少件是傅岚宸的衣裳。
嘉旭宫中,每一个难熬的夜晚,一想到这些,傅岚宸的心就如溺入深海一般,无法呼吸。
命运啊……还是活下来的人最可怜。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傅岚宸没去真清观,去了红叶寺,住了两日。他没去见徐家人,徐彦却来见了他。
满殿神佛,金刚威严,菩萨低眉,天地间一片宁静。随着雨声渐起,徐彦开始说起了往事。那是二十多年前,他与一个年轻女子的情债,并不是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
徐彦如今沉稳端重,殊不知他少年时,却也担得上一个“逆子”的名号。只因一言不合,便与父亲生了嫌隙,离家出走,势要自立门户过活。
他出走彰化三年,也就是在那个时候,遇到了徐归宜的生母白氏。二人私定终身,拜了天地,还剩下了一对双生子。
“我记得裴氏族谱中写道,阿照是飞鸿将军从宗室中过继来的嗣子,怎么会?”
徐彦眉色下垂,似乎是一段不好的往事,“殿下,可还记得荆南白氏?”
“孤记得,荆南白氏与光凌武靖侯府是连襟关系。”他与裴照锦自幼亲厚,经常出入裴家府邸,自然印象深刻。
“四十年前,白七小姐未婚生女,被族人逐出家门,辗转到了彰化。臣的结发妻子,名唤白珂,虽未入裴氏族谱,实为白七小姐和武靖老侯爷之女。”徐彦还未说完,傅岚宸早已瞳孔震惊,双目瞠大,荒唐至极!
四十年前,光凌城中谁人不知,武靖侯裴璠娶妻张氏,生有二女,长女裴雪妧,即飞鸿将军,裴照锦养母;次女裴雪韵,即裴淑妃,傅浔生母。
可这......
傅岚宸被震惊的哑口无言,还好徐彦已经怀揣这个秘密几十年了,看上去比傅岚宸镇定很多。毕竟这已经是上上辈的恩怨,他们做这些做晚辈的.....不好评说。
因为张家与白家乃是表亲,侯爷夫人张氏又是个刚烈脾性,老侯爷根本没胆子认白珂这个便宜女儿。
一直到十八年后,裴家找上门来,因为急需要一个嗣子来继承侯爵之位,老侯爷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个未见过面的女儿。多么可笑!
刚好那个时候,白珂为徐彦生了一对双生子,事情就这样发展了。
裴家抱走了姐姐,又以女充男,过继给裴雪妧做嗣子,就是后来的裴照锦。白珂因产育伤了身体,不久病逝,另一个女孩儿便被徐彦放到了真清观养着,就是与南宫明尘一同长大的浅浅。
“白氏亡故之后半年,臣的父亲辞官返乡,长居斓州,遣人来寻我回家,我才将成婚生女一事,上禀父母。”
“后来,我将白氏的牌位移入徐家宗祠,将浅浅记入了族谱。所以世人只知道,臣有一个结发妻子,早年亡故,留下一女,族中序齿行三。”便是后来的徐归宜......
成孝八年,裴照锦假死在那年暮春,浅浅却真的病逝在那年暮夏。一假一真,假假真真,造化弄人,世间只此一个徐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