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都打下来了,你他娘的堂堂天子,堂堂一国母仪天下的皇后,竟过着这般生活,值吗?
牛城觉得不值。
人这一辈子,不就是努力争取得到自己想要的,然后去挥霍,去肆意,去尽情吗?
可为什么他们能做到,能做到如此的,令人发指的“节俭”!
那仅仅加了少许猪油的白菜炖肉,清晰可见的薄薄的猪肉片也不过七八片,就这也叫荤菜?
牛城想不通,想不明白,却在心中,在脑中无比的钦佩。
或许,就因为这样,才能让大明哪怕到衰败时,依然有全世界第一的水军,当然陆军也是不差,只不过没有粮饷等同于无罢了!
……
午夜的风,很急。
牛城独自站在敞开的驸马府正中无心睡眠,他遥望着那并不厚重的灰色云朵,心中似乎有块巨石不吐不快。
“哒哒哒……!”
“嘎吱,嘎吱……!”
阵阵杂乱的车马、人行声传来,伴随着染了半边天一眼望不到边的火把。
牛城转头望去,依稀火把下那一辆辆马车上竟是一个个的囚笼,那囚笼中还露出囚禁人的脑袋。
“夫君,父皇又要砍人了?”不知何时站在牛城身旁的崇宁公主抓住了他的手,秀美的脸庞上美眸中闪过一丝不忍。
“嗯。”牛城轻轻应了一声,伸手将崇宁揽在怀里,分辨着那押送队伍的衣着说道:“应该是扬州府那边的贪官和盐商们,他们该杀。官商勾结谋利,制造假盐引祸国,哄抬盐价鱼肉百姓,留着他们百姓会活得很苦。”
“可是,父皇已经杀了好多人!”崇宁小脑袋蹭了蹭牛城的胸口,不安地说道。
“杀万人而让万万百姓安居又有何不可?”牛城笑了笑,摸了崇宁的秀发说:“即便到了后世,咒骂陛下的也不过是那群贪官污吏、不法之人的后裔无耻的诋毁罢了,大众百姓又有谁不记得陛下的好呢?
至于现在,陛下何曾在乎他们的辱骂?不过是一群将死之人用仅存的生命无耻的聒噪、无力的辩解罢了,不用在意。”
崇宁没有应声,只和牛城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望着那火把之下延绵不断前行的囚车,和那囚车以后跟随的成群带着枷锁的男男女女。
这些即将面临审判的人,其实大多人或许是无辜的,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看上去着实是凄惨。
可雪崩之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这些人可都是享受着违抗大明律法带了的钱财,他们之中很多人或许早知道自家人在搜刮、盘剥民脂民膏却没有阻止,这同样是罪,这样说下来又有什么凄惨而言,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
“夫君,我们不经商了,也不贩盐了好不好?”崇宁转头抬眸凝望向牛城,带着几分央求又低沉地说。
“为什么?”牛城听出崇宁的担忧,却仍笑着问道。
“我怕有一天,那囚车上的人会是你。”崇宁紧紧抱住牛城的腰,将整张俏脸埋在他胸前,带着几分呢喃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可每每都闹得整个京都一片哗然,父皇那边肯定会盯上你。
我怕有朝一日,我的公主身份在父皇面前没有一点作用,帮不上你一点的忙,那时候或许我也只能陪你赴死。可我不想,我想我们都活着,都好好活着,就这样永远在一起。”
“傻丫头!”牛城故意将崇宁头上的狄髻和秀发弄乱,见她仍是死死抱着自己没什么反应一般,只能笑着哄道:“放心,咱父皇可不忍心砍我的脑袋。要知道你夫君我赚的钱可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且咱们家不是还有你这个小公主吗?
听说你可以捐献了七万多两白银还有不知多少数量的铜钱,咱是有功之臣,咱父皇又怎么舍得杀呢?”
“嗯。”崇宁这才缓缓抬起头,有些惆怅地说:“其实父皇、母后,还有那些嫔妃们活得都很苦。”
说到这里,崇宁凝望着牛城的眸子,“夫君,我想母后了。”
“那就回去看看呗,我出宫那会儿还跟母后一起吃的饭。”牛城轻笑道。
“夫君,我想……”崇宁轻声说着,牛城却接过话头笑道:“我的就是你的,你可是我的小公主,咱驸马府现在不差钱,以后也不会差钱,尽管花就好了。”
“夫君,我是想说子时已经过了,我已经十六岁了。”说到这里,崇宁面色红润,娇声说:“夫君,我们要个孩子吧!”
哈……十六了!
牛城伸手抱住崇宁的脸颊,接着火把映射的微弱光线微微砸了砸嘴,轻叹道:“可你还这么小。”
崇宁本就长得娇小可爱,牛城又是一个前后四十四载的老男人,十六岁的年龄对他而言可不就是个孩子。
可崇宁又会怎么想呢,在这个十四岁成亲生娃常态,甚至十二岁成亲生娃都不算有多过分的时代,十六岁已经算是大女人了。
听着牛城的话,她有些委屈,也不知牛城是嫌弃自己个子小还是那里小亦或是真的因为年龄,她不明白却有些心酸地仰着头,眸里晶莹闪烁滑落一线珍珠璀璨落在地面。
她几近压抑着情绪问道:“夫君是喜欢如烟那般的女子,还是喜欢媚娘,窦艳君、风三娘她们那样年纪的女人?夫君若是喜欢只管说,崇宁自会做主为夫君纳妾,绝不让夫君为难。”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牛城无语地捧着崇宁的小脸,低头将自己的鼻子顶在那微微高挺的小巧秀美鼻端,“乖,别乱想。”
他接着解释道:“女人骨骼闭合最少也要在而是最左右,若是太早生了孩子对你身体不好,夫君也不忍心伤到你,明白了吗?”
可他这后世的科学崇宁又怎么可能会懂,她反而疑惑地问道:“夫君难道是不喜欢孩子?”
“胡说,夫君怎么可能不喜欢孩子?”牛城一阵头大,也是佩服崇宁这天马行空般的想象力,忙解释道:“你看允炆来时,夫君是有多喜欢。夫君又怎么可能不喜欢孩子呢?”
“那夫君是想跟别的女人生孩子?”崇宁不依不饶地绕了回去,追问道。
“哈!哈?”
这是哪儿跟哪儿呀?似乎是肯定解释不通了的。
却听崇宁幽幽地说:“夫君,我想要个孩子,我们自己的孩子。”
呃……这是上瘾了?!
他是有多爱崇宁,就有多珍惜她,自然是不愿伤到她。
可话都到这样了,自己若再不表示一下,那今后的崇宁会变成什么样?或许会产生隔阂,而未来或许自己就会失去她吧。
牛城不愿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可同样不愿崇宁受到伤害,权宜了许久他方才有些犹豫不决地试探着说:“那,那我小心点?”
“嗯?”崇宁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不解地仰着头望着牛城。
“那我们去休息?”牛城忙接着问道。
“嗯。”崇宁这才反应过来,羞答答地应了一声。
“走了,睡觉去。”牛城一个公主抱将崇宁抱起,伴随着崇宁一声娇羞的惊呼,那双玉臂牢牢挽住了他的脖颈,两人就这样走上了行廊。
大开的驸马府门旁,始终怀抱长刀依墙而立的如烟起身将大门关上,插好,这才拽过椅子放在门后,就那么依着门坐下缓缓闭上了眼睛。
廊上一个黑影几个跳跃间随着牛城的步伐向府内而去,那身影轻盈娇小有着一张婴儿肥的娃娃脸,她的一双眸子随着跳跃间环视四方,见没什么异常终于安心地落在了一处距离牛城房间不远的偏房中。
今夜,本是漫天淡薄的乌云,随着清风吹拂远去。
日月再度占据天幕,照得整片大地明如清晨。
往日显得空荡荡的驸马府,在今夜却多了些许微弱、暧昧、急促的娇呼,终归是花落花开有时节,让真心挚爱成就了这美妙浪漫春宵。
也终究是有人负重前行,才让这驸马府无人敢扰,让这大明天下百姓有饭食、有衣穿得安居。
府内距离牛城院落不远的小院中,一道纤细曼妙的身影自正房推门而出,她抬头仰望星空,双手合十默默祈祷:愿驸马爷,愿文昌伯永隆大业,昌裕后人。
祈祷完,她坐在院中石凳上,将常负于身的古琴放在身前石桌上,纤细如葱的手指轻轻划过琴弦,带起片片涟漪。
白日里,伤势不轻的她终是拗不过牛城,被这买了临香阁却还了自己自由身和公道的文昌伯留了下来。
宫女侍奉吃食、用药,甚至连洗漱的水都会端来,这是她从未享受过的待遇,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可她十九岁了,又是乐坊的坊主,早已看透了那群心怀叵测的男子,只一眼看对方的眸子与举动就能分辨、推测这些人的品行,可牛城却是唯一让她看不透又猜不明白的男人。
但不说那俊美到整个京都怕是找不出第二个的面容身姿,仅仅那双漆黑而又深邃到没有边际的眸子已让她有些难以自拔。
她没享受过这般待遇,也没碰到过第二个如牛城这般的人。
“可他是驸马,而我已经十九岁了!”
一声轻叹,几缕忧思,平日里寒冰般的面容在此刻却满满的世俗烟尘,那如葱玉指微曲,再度拂过琴弦。
琴声悠扬、婉转不胜美妙在这天幕下绽放开来,这本该是世间少有的随心音律,却偏偏多了些情爱痴恋,让人听着有些伤感。
方才洗漱好钻进被窝的若蝶愣了一下,许久方才自语道:“这媚娘还真如公子说的那般,弹得一手好琴,真好听!”
说完,她轻笑着缓缓进入了梦乡。
偏房中,依偎在一起的杏仁红枣被这琴声惊扰,梦里呢喃着:“公主,别再赏女婢衣裙、饰品了,女婢是宫女真的不敢穿呐!”
“我也不敢穿,可是放在那里看着心里好舒服。”
两个宫女仿佛对话般说着,在距离二人床榻不远处,衣架上挂着上等丝绸衣裙,那柜子上也放着精美的簪子、头饰。这些都是崇宁赏她们的,崇宁虽贵为公主,可从来都善待身旁的人。
只可惜,这些在那本该最为奢华、富贵的大明天子的后宫,可是寻遍了都难凑出与这两个宫女房中价值的东西,她俩也算是这大明天下最幸福的宫女了。
府门内端坐的如烟睁开双眼四下望了望,伴随那传到这里已经很弱的琴声缓缓闭上了双眼,她不懂琴却也感觉这琴声极为好听,就让在这琴声相伴好好做个梦吧。
府外街上,那囚车犯人,那跟随囚车的犯人们,终究是多了太多饱读诗书而又通晓音律的人。
虽然这琴声已是十分微弱,却并不妨碍他们极度疲惫、精神极度衰落后的欣赏,那琴声中蕴含的情愫似在呼唤他们昨日之前的美好,让他们直面死亡的心瞬间杂乱了起来。
“爹,娘,孩儿不想死!”不过十岁左右的幼童身负着小了几号的枷锁,突然嚎啕大哭地喊了起来。
那前方囚车上的男人回头望了一眼,已是满眼的泪水流淌,不知这是忏悔还是独独怜惜自己的孩子,只片刻便狠心地转头望向前方,那里是他最清楚的等待自己的末路。
孩童身旁的夫人亦是满面泪水滑落,她带着镣铐的手小心翼翼地揉了揉孩子的头,此时此刻的她已别无选择,只可惜自己的孩子也终是落了和夫君一样的下场。
若生命可以重来,她定然会好好劝解一番夫君,莫做那倒行逆施,坑害百姓的事。可惜,生命无法重来,她也只能祈祷宣判砍头的时候,自己这孩子还能有那么一丝活下去的希望。
可一切的一切,或许只是内心仅存的善良全部给了自己的孩子,却终究换不来那自以为是的无用祈祷,命运终究有时很公平,至少对他们还算公平。
琴声依旧。
落泪的人不知几何,但更多的却是在这琴声中睡的越发甜美、幸福。哪怕那琴音中的情愫,也不过是媚娘随手弹奏,孕育了无尽的祝福、期待、畅想和爱恋罢了,没有什么不堪的苦楚,有时偷偷喜欢一个人也是一种快乐。
生活,于那些经历过苦难的人而言,大致是多一丝的关心便已经足够美上一整天了,这才是现实。
只是,今夜未免的人也还有很多。
精盐厂的三个府邸,却有数处灯火通明如白昼,这不是盐工昼夜忙碌制盐,而是窦艳君正规划着粗盐、细盐、精盐库房的安置,规划着细盐、精盐的炼制改进和进程。
是潘虎领着一波兄弟围桌酣饮,句句畅想着未来的豪情放歌。
是薛同思牵着老娘熟睡后苍老到满是斑点的手,却仍坐在矮凳上另一手拿着几张纸借着微弱火光盘算着盐务改制后该如何一步步打开精盐市场的规划。
是五个老鸨和各楼里的无心睡眠的花魁、姑娘们,共同盘坐仔细研究未来发展和自我人生价值的开始。
是风三娘端坐桌旁,整理、分析着该如何调教那四五百号人,如何承担起这京都,这大明天下第一座“休闲娱乐一条龙会所”的重担,而不负伯爷所托。
时光荏苒,终有人不负佳人不负卿,不负天下不负心。
一夜春光度,转瞬已是日上头。
牛城的房门外,杏仁、红枣端着洗漱的盆已不知等了几个时辰,终于见那房门缓缓打开。
满面红光已蜕变不再少女的崇宁公主双腿打着颤,三步凉停地终于踏过了门槛,见到杏仁、红枣时本就红润的脸庞更多了些许嫣红。
她嗔怪回眸,却看到牛城捂嘴怪笑望着她,一个大大的白眼丢去,终究是挚爱的冤家,自找了苦吃,也不知会不会十月后生个白白胖胖的男娃,也好抱去给母后瞧瞧热闹一下。
却正在此时,太子朱标派了人匆忙来到牛城身前,深深一躬后说道:“陛下有旨,命文昌伯与太子殿下同赴午门,共掌行刑。”
行刑,自然就是砍头。
牛城皱了皱眉,这砍头的事朱元璋怎么会让自己跟太子监斩?
不过,既然是朱元璋的命令那自然不能违抗,他伸手摸了摸崇宁公主杂乱不堪的秀发,说了句“记得多吃点儿”,便随意洗了洗手脸,回房拿了顶帽子罩在头上便快步离开。
只是,他都没成想自己会看到有生以来,乃至无尽想象中都不可能出现的竟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