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家长会本来也没有什么实质内容,老师说了几句场面话就让家长带着小朋友自己玩,然后才开始着手去和一些平时表现异常顽皮的学生的家长私下沟通。
  初云每周都拿小红花,自然不需要担心被老师问责的问题。
  教室的墙上挂了一排红色的灯,每个灯下面到挂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谜语,猜对谜底就可以得到一个积分卡,积分最高的可以拿到一个礼物,那礼物是个水晶雕的小奖杯,样子小巧玲珑,杯子里装着各种小零食,引得班上的小朋友个个跃跃欲试。
  小初云自然也不例外。
  陆奕卿看出宝贝的心思,便拉着小宝宝和靳衡去猜灯谜。
  这个活动是想让大人参与进来,因此谜面也多是字谜。
  陆奕卿拿过一张字条念:“动嘴又出力(打一字)”
  初云举手道:“是鸭子!它老是用嘴啄人!”
  “不是啦,宝贝。”陆奕卿揉揉小家伙的头发说:“是打一个字,不是猜小动物。”
  “动嘴又出力,嘴是‘口’,再加一个‘力’,是‘加’字”靳衡说。
  一旁协助的老师笑着说:“正确。”同时给出一张花瓣形状的卡片,上面有个数字“1”,就是积分卡了。
  靳衡把积分卡给儿子拿着,陆奕卿又拆了一个谜面念:“刀枪并举(打一字)”
  “立刀旁加一个倒戈的戈,‘划’”
  “白玉无瑕(打一字)”
  “把点去掉就无瑕了,王”
  “**十(打一字)”
  “这个简单,杂物的杂”
  .......
  初云只认识一些简单的汉字,听爹爹和爸爸一唱一和的交流完全摸不着头脑,但他手上的积分卡已经有二十几张了,他的小手都快拿不住了。
  最后这一整排的灯谜都被靳衡猜出来了,老师说,这么多卡片,肯定已经是冠军了。
  初云开心的拿着小卡片要去兑换自己的奖品。
  讲台上已经有别的家长在换算积分卡了。
  之前被初云打过的那个孩子王小胖子也在,他的爸爸是个大胖子,妈妈看起来也很凶悍,但初云没再怕的,他有爸爸和爹爹在身后。
  “王惇小朋友有19个积分卡。”小花老师一边数一边说。
  小胖墩立马露出得意的表情来,还瞪了初云一眼。
  小初云拉住爸爸的手,狠狠的回瞪过去。
  老师又统计了一下初云手上的卡片,然后说:“靳初云小朋友有29张,是全班最多的,所以这回的冠军是靳初云小朋友。”
  初云开心的跳起来说:“所以小奖杯是我的了吗?!”
  小花老师笑着说:“当然”
  她把小奖杯拿给小朋友后还多夸了几句,说他是这个班里最乖的小朋友。
  “老师,你这话说出来是在搞笑吗?”小胖墩的妈妈忽然插了一句嘴,她从人群里站出来跟别的家长说:“这小孩前几个月还敢打我儿子,我儿子胳膊都拧青了!你们各位评评理,这是哪门子的乖小孩,根本就是个不良儿童!”
  周围的家长立马小声的议论起来。
  陆奕卿已经完全记不起来这回事了,他下意识的把小初云揽进自己怀里,用手堵住小家伙的耳朵,不让他听到这些污言秽语,可他自己却听得一清二楚,这些话刺得他头疼,堵得他心慌。
  靳衡却从何瓣口中知道了原委,他立马还嘴道:“好啊,这件事原本过去了也就过去,今天你还敢在我面前提,你现在问问你家儿子,他为什么会被初云打,是不是他先动口骂的人,是不是他先用手把我儿子推倒了他才反击的?!”
  那小胖墩的妈妈指着靳衡骂道:“你放屁!我儿子乖得很,怎么可能骂人!”
  靳衡看向老师说:“老师知道事情的原委,她夸我家小孩就说明我家小孩就是优秀可人疼,这件事到底谁有错再先再明显不过,你要还是不服,这个幼儿园也有监控,需不需要我现在去调过来给所有人看看,看看那天是谁先动手推的人?!”
  小花老师也有点受不了那位家长的态度,立马说:“王同学的家长请冷静一点,注意言辞,当天的情况确实是王惇同学先骂人还动手的。”
  王同学的妈妈丝毫不觉得理亏,他又指着小初云骂道:“就算我儿子有错在先,你儿子就可以打人了吗?!胳膊都拧青了!你家就是这么教育的吗?!”
  靳衡站到奕卿和孩子身前,拍开女人的手道:“你拿手指谁呢?!我家就是这么教育的怎么了?!我就是告诫我的孩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一定不能忍气吞声,在能力范围内能反击就要狠狠的反击,反击不了就回来告诉我,我替他出气,不然人家都以为你是软柿子随便捏!以后谁都敢来欺负你,尤其是碰到这种还没成年就有暴力倾向的小屁孩,就更该好好教训一顿,他父母不懂得管教,你就让他明白明白言语侮辱别人的下场是什么!”
  一直没说话的王惇爸爸忽然冷笑道:“你管教他?据我所知,你可是刚从牢里出来的,这小孩有人生没人管教,所以才是这副德行!”
  他又和别的家长说:“我家有人在镇里的办公厅工作,他亲口和我说的,这个姓靳的,是个杀人犯!”
  立马有人惊道:
  “什么?!”
  “杀人犯!?”
  “杀人犯!我女儿怎么能跟杀人犯的儿子做同桌?!我要求换座位!”
  王爸爸继续添油加醋:“是啊,刚从牢里出来呢,你们真的放心让你们的孩子和一个杀人犯的儿子每天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吗?今天他打的是我的儿子,明天,就可能欺负到你女儿身上!”
  靳衡不妨有人拿这件事来攻击孩子,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还口。他当年选择坐牢时便没有想过这件事会对家人产生什么影响,在此之前他也从来没有认为这个所谓的前科是什么污点。这件事没有成为他事业上的阻碍,却成了今天外人对自己孩子口诛笔伐的刀。
  因为他坐过牢,所以,在别人眼里,他的孩子也不是个好孩子。
  在一片不堪的议论声中,忽然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靳衡转身望去,初云手中原先宝贝一样捧着的小奖杯此刻摔在地上碎成六七片,里面的糖果和零食滚了土像垃圾一样撒了一地,小朋友推开爸爸的怀抱,一个人哭着跑出去了。
  CP72(往事)
  靳衡知道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他解开了衬衣的风纪扣,扯歪了装模作样的领带,没被发胶固定好的头发也耷拉下来,像一只落水狗,狼狈不堪的坐在沙发上。
  书房的门紧紧关着,从里面传来几声闷闷的哭声,比外面突然下起的雷阵雨还要让人压抑。
  “初云,你开一下门好不好?我是爸爸。”
  陆奕卿敲着书房的门。
  小初云跑出了教室,一路头也不回的狂奔回家,一回到家就把自己锁在小书房里,任谁敲门都不理。
  “宝贝,你听话好不好?开门让爸爸进去。”陆奕卿喊得喉咙都快干了,小家伙也不为所动,他离门近,能听到小朋友的哭声从刚才开始就没有断过,他很担心,刚才回来的时候就突然下了雨,他不知道孩子身上是不是淋湿了。
  何瓣去楼下翻出一串钥匙,边从里面找出这个房间对应的钥匙边说:“小云这是怎么了?今天出去的时候不是还很开心吗?是被老师批评了?刚刚跑回来时我拦都拦不住。”
  靳衡从沙发上站起来说:“是我的原因,把孩子连累了,我得跟他道歉。”
  何瓣找出钥匙开了锁,门把拧开的同时里面突然传来噗通一声闷响,陆奕卿跑进去一看,小家伙大概是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此刻一屁股坐在地上,额头上沾了灰,还磕了一块淤青,脸皱成了小笼包,眼泪流得比外面的雨水还要凶,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伤心的。
  陆奕卿冲过去把孩子揽进怀里,碰到宝宝的衣服时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都湿了,肯定是回来的时候淋了雨。
  他摸着孩子额头上的淤青,问他疼不疼。
  小初云把脸埋进爸爸的臂弯里,把哭声捂住了,但是哭嗝一个接着一个打,小身体一抖一抖的,伤心极了。
  靳衡去拧了一把毛巾,想给孩子擦一下脸,他才刚碰了一下,初云就好像被蜜蜂蛰了一样,直接伸出小手把那个毛巾抓了扔到地上,然后哭得更加大声。
  靳衡把掉到地上的毛巾捡起来,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亲生儿子对自己这样排斥,说不难过是假的。
  何瓣接过他手上的毛巾低声说:“你先出去吧,等小云情绪稳定了再说。”
  靳衡无奈,自觉的消失在孩子的视线中。
  陆奕卿哄了半天才把小朋友哄好了,带着他去浴室洗澡,又给小家伙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小宝贝洗完澡又变成了干净的乖宝宝,身上还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他乖乖坐在床上,让爸爸给自己吹头发。
  吹风机的风暖暖的,爸爸的手软软的,他很享受这个过程。
  等吹好了头发,陆奕卿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消炎药,拿着棉签小心的往宝宝额头的伤处上抹。初云的眼睛哭肿了,有点痒,抬手想揉一揉,陆奕卿及时止住了。
  “眼睛痒...”小家伙说。
  “手手脏,爸爸给你吹吹就好了。”
  “嗯。”小家伙自己用手把右边的眼睛撑开了点:“这边”
  陆奕卿扶着宝宝的后颈,凑过去轻轻吹了几下:“好点了吗?”
  小初云眨巴两下眼睛,点点头。他懒洋洋的靠近爸爸的怀里,小手抓着爸爸的衣服说:“爸爸,我今晚想和你睡。”
  “好。”
  小宝贝说:“以后都想和你睡。”
  “好,爸爸答应你。”陆奕卿摸摸孩子的背试探的说:“那爹爹要睡哪呢?”
  “让他睡外面去。”
  陆奕卿被他这孩子气的回答逗乐了,他笑了一下说:“你是生爹爹的气吗?”
  “我不喜欢他”
  “宝宝,以前发生的事爸爸都记不清了,如果你想知道前因后果,我现在就让爹爹进来和你解释清楚,好不好?”
  “我只是个小孩,我不想知道那么多。”初云逃避着说:“爸爸,我不想跟他说话了。”
  以前他希望爹爹能在身边陪着自己和爸爸,但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渴求这一点了。
  因为这个爹爹,总是让他失望。
  他已经失望了很多次了,再也不想给这个人机会了。
  他反抱住爸爸,想着自己有一个这么好的爸爸就已经足够了,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已经无所谓了。
  陆奕卿把孩子哄睡了,给他掖好被子后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卧室,便看见靳衡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
  他走过去拍了一下靳衡的肩膀,坐在他旁边。
  屁股才刚着地,靳衡就一把把他拉起来说:“地上凉。”
  陆奕卿反问:“知道地上凉,你还坐那么久?”
  “...那不一样。”靳衡把人拉到沙发上坐下,然后才开口问:“宝宝呢?好点了没?”
  “哄好了。你别担心。”陆奕卿说:“等他这股劲过去了,你再和他好好说。以前的事我记不清了,但我相信阿衡不会做坏事。那些家长的话,也别放在心上,外人根本不了解你。”
  “奕卿...我没你想得那么好。”靳衡抬手捂住脸,声音颤抖:“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你们今天受的苦,都是因为我。”
  “我说了,我已经不记得了,阿衡一定要再三的提醒我以前有多难过吗?”他拉过靳衡的右手与自己的左手十指相扣,看着靳衡的眼睛说:“我只知道,我现在每天都过得很开心,这份开心,是因为你。”
  靳衡反握住陆奕卿的手,他忽然明白,很多事情他根本不需要多言,因为陆奕卿永远都是最懂他的那一个。
  正感动的要相拥时,陆奕卿忽然说:“不过今晚你不能回卧室睡了。”
  “啊?”
  “我答应了宝宝,今晚陪他睡的。”
  “没事,我在客厅打个地铺也是一样的。睡地板可能还舒服点。”
  “什么啊?你是觉得和我睡不舒服吗?”
  “当然不是了!”靳衡连忙辩解道:“我是说,床太软了...我之前在监狱里睡的是那种木板床,翻个身都有咯吱咯吱的声音,睡了三年,后背都睡糙了,也习惯了。现在还有点适应不过来。”
  “嗯,这个理由还差不多。”陆奕卿抱抱他说:“我们阿衡真可怜,我会给你多加几床被子的,不过在宝宝首肯之前,你可能要一直睡地板了。”
  “...!”
  靳衡有苦难言,但也甘之如饴。
  自那日后,小初云更加不愿意搭理他这个便宜爹爹了,他除了努力赚钱,每天还要想着怎么讨孩子喜欢。
  他最近刚接了一个大项目,忙得焦头烂额,晚上回家也晚。谢定澜一直在他身边帮着忙,
  也算是边学边做,这天他路过办公室,顺嘴提了一句:“今天是小云生日,你这个做爹爹的有没有什么表示?”
  靳衡的眼睛盯着电脑,心不在焉的问:“谁生日?”
  “初云啊,你儿子生日。”
  “哦,初云生日关我...初云生日!!!”
  谢定澜看他跟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忍住笑的冲动走出了办公室。
  虽然心里记挂着这件事,但靳衡还是被事情拖住了,他被一个跨国的视频会议绊住了脚,这个会直接关系到项目的成功与否,他缺钱,自然是先把生意放在第一位的,因此等忙完从公司离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他急匆匆的去附近的商场买了一块卡通蛋糕,还去玩具店买了一套小男孩都喜欢的机甲玩偶,然后开车往家里赶。
  初云今晚是小寿星,小干妈做了一桌好吃的,他还吃到了很大一朵蛋糕,收到了很多礼物。
  他很开心,这是家长会之后,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靳衡赶到家里时,桌子上的食物都已经撤下去了,谢定澜帮着姐姐擦桌子,陆奕卿陪着孩子拆礼物。
  “我回来啦!”靳衡一手提着礼物一手提着蛋糕,瞎喊了一句。
  初云抬头看了一眼,一句话没说,继续低头拆何帆哥哥给的小礼物。
  “你回来了”陆奕卿走过去小声说:“我还以为你忘了。”虽然他自己今天也是被何瓣提醒才记起儿子生日的。
  “没忘没忘,怎么敢忘?我还给宝贝买了礼物。”
  靳衡走过去将礼物送到儿子面前,初云看到没看一眼,把他当成空气一样的存在。
  靳衡只好又把蛋糕提过来,他去买的时候,店里只剩下一个小号的儿童蛋糕了,只够一个人吃,他把包装盒拆了,取出蛋糕,插上五根生日蜡烛,拿打火机点了火。
  谢定澜默契的把屋里的灯关了,烛火在黑暗中燃烧着,更有生日氛围了。
  靳衡双手捧着蛋糕,一个人唱起了跑调的生日歌。
  “抱歉,宝贝,爹爹今天回来晚了,但是我还是要把生日祝福送给你,我...!”
  他的祝福说到一半,小朋友忽然抬手打翻了那个蛋糕。
  蜡烛倒地熄灭,屋里黑了两秒后,谢定澜反应过来,又快速的把灯重新开了起来。
  小朋友看着靳衡喊:“谁要你的祝福?!”顺手还把靳衡买的玩具一并扔到地板上。
  陆奕卿吓了一跳,他看到靳衡的手臂被蜡烛烫到了,衣服也烧破了一个洞,今天一整天高兴的心情完全毁了,甚至有些生气的质问:“初云!你怎么跟爹爹说话的?!”
  “他不是我爹爹!我没有爹爹!”靳初云像是在和在场所有人宣告一样喊:“他是谁我不认识!我爹爹早就死了!”
  他瞪着大眼睛,里面糊了一层雾,却没有流下眼泪,他看着爸爸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看着他举起手要来打他,初云不是第一次被爸爸打,这回看到气坏的爸爸,竟然也不害怕了。
  可是那一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
  那一瞬间他的脑袋是空白的,他只能感觉到有两滴温热的血溅到自己的脸上,他抬手慌乱的抹掉眼里没有落下的泪水,清晰的看见那些温热艳红的鲜血从爸爸口中不断涌出,还没等他喊出声,那个一直爱着他的人就这样闭目倒了下去。
  他知道这不是噩梦,因为没有哪一场噩梦能让他如此害怕。
  CP73(往事)
  靳衡想自己上辈子一定是造了天大的孽,所以这辈子老天才会对他如此残忍。
  他亲眼目睹了双亲的死,今天又看着至爱之人倒在自己面前,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陆弈卿被送到医院时,呼吸已经很微弱了,意识全无,信息素淡到闻不见,急诊科的医生看了状况不敢下手治,直接送进了脑科的手术室。
  谢定澜站在手术室外等,他看着“手术中”三个字,恍惚间以为回到了五年前,初云出生的那一天,陆弈卿也是这样,浑身是血的被推进手术室,命悬一线,九死一生。
  那个时候他痛恨自己和陆弈卿非亲非故,他有心无力,连陪着他进手术室的资格都没有,他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他们之间永远有一条界限分明的红线,谢定澜自觉的没有越过。
  但当一切重蹈覆辙时,身为陆奕卿爱人的靳衡却也跟自己一样,无能为力,这个聪明强大的alpha此刻也只能坐在手术室外等着医生的宣判。
  他很怕,这次是“死刑”。
  天蒙蒙亮时,医生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靳衡听到了最坏的消息。
  那个潜伏的隐患终于爆发了,一击致命。
  老医生花了六个小时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但面对家属时,也丝毫没有轻松,因为情况只是暂时被控制住,根本乐观不起来。他摇摇头说:“如果家里有条件,还是尽快联系国外的医疗团队,手术已经到了不得不动的地步。如果没有条件,你们要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
  陆奕卿在ICU躺了三天,情况微微好转后,才转入了普通病房,但是一直没有醒。
  他在医院待的每一秒都在烧钱。
  谢定澜从医院回去后,默不作声的把他那个小工厂卖了,一个在城镇边缘地段的小制茶工坊,地还是租的,转手根本拿不到多少钱,但若是继续经营下去,收入反倒更可观,谢定澜算得清这笔账,但他急着用钱,也根本无暇去计较亏损,他经营了五年的小工厂最终只卖了60万。何瓣挪了何帆将来上大学的学费,凑了十五万块。
  陈大春知道老大的难处后,和那帮兄弟自发的凑了十万块,说是给大嫂的医药费。
  这85万交到靳衡手中时,靳衡却不敢接。
  他还是有钱有势的大少爷时,也交过很多朋友,那些人也和他称兄道弟,可这些兄弟从来都只会从他身上索取,要么为了钱 要么为了权。
  后来靳家没落了,这些“朋友”一夜之间也销声匿迹了,他以为朋友只会雪上加霜。
  今时今日,他没钱没势,却尝到了雪中得碳的温暖,不止一次。
  他这辈子不是没有被人诚挚对待过。父母亲爱他,最终却得不了善终,陆奕卿爱他,却被他伤得遍体鳞伤,现在更是生命垂危。
  他不敢接受这份善意,因为他很怕自己会辜负这些心意。
  谢定澜见他犹豫,便干脆的说:“我到时候直接给你打到银行账号里好了。靳衡,我们每个人,都希望奕卿能好好活着。你不要觉得有什么亏欠,奕卿帮过我,你也帮过我。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个道理你肯定比我懂。”
  陈大春也说:“是啊,老大,当初我要不是跟着你,早就被那群人打死了。你救过我的命,现在你有困难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了,而且,我虽然没怎么和嫂子接触过,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你们走到一起也挺不容易的,兄弟几个实在不忍心看你难过啊。”
  何帆走过去拉了拉靳衡的衣服说:“陆叔叔给我辅导过功课,所以我的数学才能一直都及格的。我想陆叔叔的病快点治好,这样就可以继续给我当小老师了。靳叔叔,你别犹豫啦。”
  靳衡冲着这孩子笑了笑,抬头与所有人说:“这笔钱我收下了,我会把每一笔都记在心里,等过了这个难关,这份恩情我一定都会还上。谢谢你们。”
  这是一笔不小的书目,但还是远远不够。
  他回去熬了两个通宵把手上的项目草草收尾,便想寻一个东家把这间小工作室卖了,他进入这个行业虽然才一年半,工作室的品牌也小,但好歹也闯出了一点名声,把消息放出去后,便有许多人伸出收购的橄榄枝,他开这家公司原本就只是为了赚快钱而已,被大公司看上并收购才是他的目标,这回虽然急了些,但好在对方出的价钱可观,他毫不犹豫的签了合同,300万入账,他手上的医药费才算是齐了,可以应对预算内的手术费,也足够应付未来不可预知的意外状况。
  他签完合同回去的路上,接到医院的电话,说奕卿醒了。
  他狂奔回医院,推开病房的门。
  Omega被一群医生护士围着。
  靳衡走到病床前。
  陆奕卿睁着眼睛,他的右手输着液,氧气罩摘掉了,双唇没有血色,脸色也没有好转多少,谁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重病之人。但他微微偏头,对靳衡露出的微笑和以往一样温柔。
  “阿衡...”他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靳衡的右手,靳衡立刻反握住了。
  他以为陆奕卿醒过来会彻底把他忘了。但是没有,情况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糕,他很感激了。
  “我在我在。”触碰到的手微微发凉,靳衡把手心抵给他,想让他暖和一点。
  陆奕卿任他动作,虚弱的笑笑,说:“我都想起来啦...”
  靳衡转头看了一眼屋里的医生,医生只微微点头,示意他听病人说。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你,有初云,有爸爸妈妈,有哥哥,有靳伯母,还有许多我认识的人。”他目光涣散的看着天花板说:“阿衡,关于我们的过去,我都记起来了。你说得对,确实是,不怎么愉快,如果可以,我一辈子也不想记起来。”
  靳衡偷偷抬手抹了一下眼睛,哽咽着说:“...那你,那你还愿意要我吗?”
  陆奕卿微微把左手蜷了一下,答非所问:“你为什么没有把戒指给我戴上?我忘了你也忘了吗?”
  “我...我找不到,我不知道你放在哪里了。”
  “我记得是放在衣柜抽屉里的小盒子里。”
  “好,我回去,回去就把它拿过来,亲手给你戴上。”
  “好。”他浅浅笑了一下,说:“以后别问那种傻问题了。我等了你三年,还不够说明答案吗?”
  “奕卿...”
  “初云呢?”
  “在家里,他吓坏了。”
  “别怪他。”
  “不怪,不怪他,他还是个孩子。”靳衡低头艰难的吸了一口气:“怪我。”
  “靳衡。”陆奕卿握住了他的手,闭上眼睛,轻轻说:“我看不见了。”
  CP74(往事)
  医生说血块压到了视觉神经,才导致突发性失明。
  还说病情突然恶化,很快就不止是失明这么简单了。
  陆奕卿清醒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候都在沉睡,连孩子都没见上一面。
  严小伟知道情况后,立即帮着联系了国外的医疗团队,陆奕卿在英国的硕士导师帮他对接了医院。
  靳衡最近忙着办出国的手续,白天焦头烂额,只有夜里才能喘口气,陪在陆奕卿身边。Omega的信息素已经淡到几乎没有了,医生说alpha最好能多在身边陪着,信息素安抚在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了,但总归会让病人舒服一些。
  病房里没有小床,靳衡从家里带来了被褥,每天就在病房的地上打地铺。
  从前锦衣玉食的大少爷,现在已经习惯了睡地板。
  等奕卿状况稳定了,初云才被带到医院。
  半个月没见,小朋友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靳衡看着心疼,却不敢再上前对孩子做出什么亲昵的举动了,他自觉的走到角落里,不过去讨儿子的嫌。
  陆奕卿什么都看不见,因此也不知道小儿子发生了什么,他让初云离自己近一点。
  初云听话的走过去 抱住爸爸瘦弱的身体,他以为,爸爸不要他了。
  他以为,爸爸生气了最多会把自己打一顿,爸爸打得一点都不疼,还没有蚊子咬一口疼,所以他有恃无恐。却没有想过,自己的举动会造成这样的后果,他不敢回想爸爸在他面前倒下的那一幕,却清楚的知道是因为自己的过错,才会惹得爸爸生气伤心,还让他住了医院,天天打针吃药,眼睛也坏了。
  靳初云拼命忍住不哭出声,小干妈和他说,别再让爸爸担心了。
  他不敢不听话了,他真的很怕会失去爸爸。
  陆奕卿很想念孩子,抱了好久才松手,他拿手去摸宝宝的脸,摸到了湿湿的脸蛋。
  “宝宝哭了?”
  “...没有...”小孩子一开口就穿帮了,那么明显的哭腔,像是苦苦忍了许久,嗓子都哑了,吐音含糊不清。
  “不哭。”陆奕卿摸索着替他把眼泪擦干净了。
  初云看着爸爸无神的眼睛,只是越来越伤心,又不敢哭出声让爸爸担心,所以拼命咬牙忍着,除了控制不住的抽泣,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他才五岁,从此刻起,却已经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克制,眼泪还是会流,却再不会大哭出声了。
  “对不起,爸爸那天凶你了。”陆奕卿和孩子道歉,他自己想通了,他的身体不争气,常常自顾不暇,不能把孩子的方方面面都照顾到,自然也不知道小家伙因为“没有爹爹”这件事受过多少攻击和辱骂,初云再懂事也不过是个小孩子而已,小朋友的心思最是敏感细腻,这些闲言碎语日积月累,到底是在孩子心里留下伤口了。
  大人伤心尚且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更何况他只是一个刚刚满五岁的小孩呢?伤口要愈合总是需要时间的。
  他纵然心疼靳衡,却也不可能再为此去苛责孩子了。他知道,时间会证明一切,他的初云是个聪明的小孩,他总是会明白爹爹的苦处,总有一天他会发自内心的接纳靳衡。
  他希望,自己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初云在爸爸手里摇摇头说:“...是初云不听话,让爸爸伤心,对不起...”
  “没事的,好孩子。爸爸没事。”他把孩子抱进怀里,眼睛看不见,便只能用心去感受。
  “...干妈说,爸爸要去国外治病了?”
  “嗯。你爹爹会陪我去,小云不用担心。”
  “爸爸会回来的,对不对?”
  “对,爸爸肯定会回来,我舍不得我的宝贝。”陆奕卿亲了亲孩子的发旋交代道:“爸爸不在身边的时候,要听小干妈的话,好好吃饭,按时睡觉,老师布置的作业要认真完成,有不会的就去问何帆哥哥,如果在学校里被同学欺负了,一定要跟老师说,你爹爹说得没错,被人欺负了不要自己忍着,爸爸会很心疼。”
  “好,我听您的话。”初云用力的点点头,想让爸爸感觉到他听话的决心。
  严小伟进病房的时候就看见师兄和孩子在交谈,他递了个眼神给靳衡,靳衡便悄悄走出来了。
  “国外的手续都办好了 你们下了飞机,医院那边会有人来接。”严小伟把一叠外文病历递给靳衡,靳衡接过,诚挚的说了一声谢谢。
  “你这声谢谢我担不起,我这是在帮我的师兄。都是应该做的。”严小伟看了一眼病房,确认说话的声音不会被里面的人听到后才说:“你联系到师兄的家人了吗?”
  靳衡顿了顿,摇摇头,他没敢在陆奕卿面前提这件事,按着一切能拿到的联系方式去找人,也一概无果。
  是真的打算老死不相往来,才会做得这么绝。
  “那有点麻烦了,国外的医院手续比较繁杂,手术同意书必须要有家属签名,你虽然是他的alpha,但口说无凭,最好要有法律认定的身份。”
  “我明白了。”
  入冬的第一场雪过后,空气里都透着寒气。
  今天是陆奕卿出院的日子,他的病情靠药物稳定着,明天,便会启程去英国。
  他今天的精神很好,自己逞强摸索着穿好外套,要低头穿袜子时,被靳衡按着额头阻止了。
  “别乱动。这个总该我来吧。”
  Alpha蹲下来拿过袜子,抓着陆奕卿的脚丫,开始替他穿袜子,穿好后还使坏的在他脚底板挠了两下,陆奕卿怕痒,笑着说:“哈哈哈喂!你真的很无聊!”
  靳衡也笑,他今天也难得有了一点好心情。
  被小干妈牵着的初云看着这一幕,面上不为所动。谢定澜默默看着。
  靳衡替爱人穿好鞋子,又从袋子里拿出何瓣新织的大红色围巾,给奕卿围上了。
  陆奕卿的气色被喜庆的红色衬得红润了些,他开心的说:“今天是不是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