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墙外，一直静静看着的明川一言不发，转身走了。罗笔芯望着明川的背影，神色担忧，回头看向钟懿。钟懿轻轻点头。
明川仰头望着天空中高悬的明日，怔怔出神。罗笔芯默默走到他身边，一言不发地静静陪着。半晌，明川突兀地开口：“中午的阳光真烈。”
罗笔芯一怔，低低应了一声。
明川轻叹道：“这世上大多数罪行，都发生在夜里。听说是因为，在阳光下，任何罪恶都会无所遁形。任何罪恶，最终都将受到审判。”
罗笔芯说道：“这就是我们这些人存在的意义，不是吗？生活在黑夜里，努力把那些藏在黑暗中的肮脏拖到阳光底下。”
明川沉声道：“所以我现在亲手将我的恩师拖了出来。”
罗笔芯沉默良久。
明川轻声问道：“你说，杀了那么多人夜里会做噩梦吗？”
罗笔芯微怔。
明川又说道：“我突然不太确定，坐在里面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真的是授业解惑，对我无微不至的那个人吗？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罗笔芯低叹：“其实不管他因为什么，他对你的爱，是他最大的败笔。”
明川一怔，回头看向罗笔芯。
罗笔芯说道：“我研究干尸案很久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这个人太聪明，太周密，而且冷静得让人害怕。他杀了那么多人，却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明川顿了顿，回头看向太阳，更加沉默。
罗笔芯继续道：“如果当年他不把你领出孤儿院，托付给你养父，如果他斩断和你的一切联系。现在的他，根本就无懈可击。明川，从始至终，你都是他唯一的破绽。他本可以这么做的。”
明川整个人猛地一震，仍然仰着头，直直地看着太阳，眼睛发涩，眼眶微红。他没有动，可是垂在身侧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罗笔芯伸手想要去握住那只颤抖的手，可犹豫片刻，还是一点点收了回来。随后轻轻叹了一声，转身走了。
明川一直维持着仰头看着天的动作，一动不动，后背挺得笔直。罗笔芯消失在转角的一瞬间，一直笔挺的后背却突然微塌，他低下头，肩膀隐隐地颤动起来。
一个月后，钟懿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向会议室里的众人宣布：“这个，我就代替贾局，宣布部里为罗笔芯同志的嘉奖决定。“明、鹏‘4.20’系列特大杀人案”正式结案，嫌疑人郎世明（朱和平）已被移送检察院起诉。鹏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罗笔芯同志在案件侦破过程中，恪尽职守，克服万难，不惧危险，做出了卓越贡献，决定给予罗笔芯同志记二等功一次，颁发奖励证书。希望罗笔芯同志发扬成绩，珍惜荣誉，在今后的工作中再接再厉，再立新功！”
会议室内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钟懿将证书交在了罗笔芯手里。
“咔嚓”一声，照片定格，将两人的微笑记录
潮起潮落，有节奏地拍打着海滩，时而温柔，时而粗犷。
明川推着陈怀远说道：“现在癌症也不能算是绝症了，从现在开始，您一定要全力配合治疗。”
海边步道上，明川、罗笔芯、陈怀远边走边聊，显然已经走了一段。
罗笔芯说道：“是啊，以后我就负责监督您的治疗。”
陈怀远看看明川、罗笔芯。
陈怀远皱眉道：“你这是要把这些年对我的怨气趁机都发泄出来吧。”
罗笔芯笑道：“我对师父哪里有怨气，要不是师父您当初严格要求，我怎么能破那么多案。”
“听你这口气，有点骄傲啊，有明川在这，你还敢说自己破案多吗？”陈怀远没好气地道。
明川苦笑道：“破案多是好事，可是有的案子，由别人来破或许更好一些。”
陈怀远停下来，进入正题：“今天来这，主要是为了恭喜你们破案，我的病我知道，你们放心吧，这个案子破了，等于搬走了我胸口的一块大石头，也让我对一切有了新的看法，我要多活几年，好看着你们成长，看着你们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罗笔芯说道：“师父，您可不能光看着，我还有很多东西想跟您学呢。”
明川情绪并不高：“凡是有甜美的鸟歌唱的地方，也都有毒蛇嘶嘶地叫。一个人只可以尽力而为，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谁能确定呢。”
陈怀远、罗笔芯望着明川。
陈怀远说道：“明川，有件事情今天终于可以敞开跟你说清楚了，现在我们站的这个地方，就是当初我送罗笔芯去鹏海分局调查你的地方，我欠你一个道歉。”
明川并不介意：“陈局，您不必这么说，不管怎么样，这个案子与我有关，罗笔芯查我算是查对了。”
罗笔芯说道：“警察也是人，也有感情，也会先入为主，对于其他的嫌疑人，我总是希望证实自己的怀疑，但这次怀疑对象是你，说实话，我的步步紧逼，都是为了证伪，抛开个人情感不说，我也不相信，警察队伍里面会有那样一个杀人恶魔。”
明川笑道：“可是他那么长时间就在我的身边，现在一看到他，我突然不太确定，坐在那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真的是授业解惑，对我无微不至的那个人吗？我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他？”
明川言语中有些复杂的意味，陈怀远品味一番，琢磨如何回答。
陈怀远道：“你看不清郎教授，正如我们当初看不清你一样，人性复杂如深渊，又有谁能真正看得清呢？正如一位哲学家说过的那样，人类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时而倾向一类，时而倾向另一类；有些人日益神圣，有些人变成野兽，大部分人保持中庸。明川，这段时间以来，我通过罗笔芯和各种渠道对你也有所了解，你显然不会成为野兽，也并非中庸，你自己可能意识不到，在你身上，有一种难能可贵的神性，可以说，你就是这么多年来我最想看到的那一种警察。干尸案对你来说可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但我相信，你一定能从低谷中重新振作，重新启程之时，你会走的更远。你刚才说得对，我们谁都无法确定，这个世界会不会变得更好，但我们警察，却必须坚信这一点，就像愚公移山，就像精卫填海，我们站在光明和黑暗的分界线上，只要我们前进一步，光明就前进一步，黑暗就后退一步，你们说，这个世界能不变好吗？”
明川、罗笔芯若有所悟。
明川沉思片刻：“您说的对，倒是我想的太多，正因为我是警察，遇到这种事更应该理智的面对。但您对我的评价太高了，如果说警察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的人，那也不是我个人的功劳，而是这个集体一起努力，甚至不惜流血、牺牲的成果。忠诚的道路浴血荣光，英雄的足迹越走越长，可以说，这一路走来，黄小蓉、江小白、丁老怪、潘朴、胡曼、宫城，尤其是罗笔芯，我看到了他们的成长蜕变，也从他们身上学到很多。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他们不畏苛责，不计回报，一腔热血，怀抱初心，坚守平凡，为普通百姓默默提供一种来之不易的安全感，可以说，他们才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英雄。”
陈怀远满意地点点头：“你能这么想很好，这份责任正因为难能才更显可贵，正因为可贵才需要传承，你们年轻人越是千锤百炼，淬火重生，就越对得起这份重担！”
罗笔芯看气氛转好，也高兴起来笑道：“你们说的很有道理，看来以后除了师父您，又多了一个人教育我了！不过这些话未免太过于沉重了，要不我们今天就此打住，改日再聊，等会还有庆功宴呢！”
明川笑道：“没关系，这些事情压在心里，也实在有些憋得慌，虽然不是靠说说就可以豁然开朗，但还是谢谢陈局、笔芯，我现在确实舒服多了。”
陈怀远笑了笑：“你们啊，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这些大道理，但我看人还是很准的，明川，你虽然比笔芯大一些，但在我眼里，你们都还是孩子，不管之前经历的多少案子，你的职业生涯，也才刚刚起步没多久而已，未来还大有可为。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如果不想留在建安，可以打个报告，我们支队可是求才若渴啊。”
明川沉默，似乎很难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