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瑛瞇眼笑道:“不好意思,剛剛我記錯了,說三小姐是‘下棋天才,生來就帶著弈棋的天賦’的人,不是我弟弟孟瑄,而是寧王朱權,他不只稱贊三小姐的棋藝高超,還說三小姐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神,就像月宮中的嫦娥壹樣可望而不可求。聽了他的話,我原本只信了壹成,不過今日見了三小姐妳本人,我又相信了兩成,旁的不論,寧王真的是把妳當成了他的女神,他找女人都照著妳的標準去找的,還給她們取了與妳相似的名字呢。”
楚悅聽得刺心,更聽得心如火燎,禽著冷笑說:“公子妳真會開玩笑,我世居揚州,養在深閨,哪輩子見過王爺壹類的大人物,就似公子妳這樣的伯府世子,在我們羅家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貴賓。而我對寧王雖然不熟,卻也知道他的封地在大寧,北方軍事重鎮,距此十萬八千裏,過去幾年間都未曾聽聞揚州府衙擺開儀仗,迎接過哪位藩王駕臨,可見寧王是沒來過揚州的——既然他沒來過揚州也沒見過我,我又怎可能得到寧王的誇贊?而且,我跟瑛公子妳今日乃第壹次見面,妳跟我東拉西扯壹通沒頭沒腦的怪話,是否有點交淺言深呢?”
“交淺言深?怎麽會交淺言深?”孟瑛歪頭看她,“妳要進我孟家的門,以後壹家人親密無間,今日自然要把該說的話都攤開講明——我說的是不是怪話,是不是胡言,三小姐妳是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是不是人見人愛,將他人玩弄於股掌之上,妳我都心知肚明。”
孟瑛無視了主人的逐客令,自顧自地斟茶喝,拿點心吃,把桃酥咬得嘎蹦脆,邊吃邊抱怨道:“這麽甜的東西,只有女孩子才愛吃,茶色也普通,哪有瑄弟說得那樣好。”
楚悅回頭看壹眼略顯局促的蟬衣,說道:“我不是讓妳去找小遊問‘那件事’嗎?快去吧,再把後院的四十斤大門閂搬出來,明天就是年三十了,過年的時候熱鬧雖熱鬧,可說到底都是別人家的熱鬧,咱們瞧著幹眼紅,還不如關上門過個清清靜靜的年節。等不相幹的人都走凈了,咱們就關門上閂。”
蟬衣不解小姐的臉色怎麽沈得仿佛有三重烏雲罩頂,她張了張嘴,小小聲的說:“可是,兩位公子過來玩的事,老太太那裏已知道了,說讓三公子跟小姐妳多下兩局棋,還替小姐妳留三公子在桃夭院用晚膳,老太太已吩咐大廚房給咱們加菜了……”
楚悅瞟壹眼孟瑛那張寫著“我早就知道了”的得意的臉,磨牙吩咐蟬衣:“照我說的去辦,我猜三公子絕對呆不到晚上,他貴人事忙。”蟬衣遲疑地推著小車走了。
圍著石桌的三個人有片刻的沈默,然後,消滅半桌點心的孟瑛又開口了:“要小姐,妳壹定在疑惑,我為要對妳如此熟悉吧?其實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妳的兩位仰慕者,朱權和段曉樓,碰巧都是我的朋友,所以對於妳和他二人之間發生的事,我多少知道壹些。妳壹定在怪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對吧?原本別的男女間的情情愛愛,的確跟我毫不相幹,可是前幾日我突然驚悉,瑄弟竟然也思慕上了大名鼎鼎的要小姐,還要娶回家做娘子,所以別人的事變成了自家的事,我少不得要插手管壹管。”
楚悅在他話說到壹半的時候就開始擺棋盤,淡淡問:“三公子,妳身邊的人是否曾跟妳提過,妳有個偏聽偏信的毛病呢?妳確定妳聽來的那些話就是事實真相麽?”
孟瑛居然點頭了:“寧王曾責備過我好幾次,說我辦事沒腦子,別人說什麽我就信什麽,可是關於妳的事,我不光是聽來的,我還親眼看見過,”他啜壹口香片,道,“兩個月前在寧王府做客,我瞧見王爺抱著個美人在梅林中歡好,口中不斷叫著‘逸逸’,後來我更知道,‘逸逸’乃是他心愛女子的閨名,而且他的壹眾寵姬的名字中全都帶個‘逸’字。像王爺那樣的冷人,能掛心壹個女子到這般,我直疑心是天上下紅雨。然後等月前去段府做客時,我瞧見往日欣欣向榮的宅子裏外竟掛滿了白幔,壹打聽才知道,那也是要小姐的傑作,我才明白,原來王爺口中的仙子是壹位狐仙,能勾人性命的。”說著拿過盛白子的棋簍,下了第壹顆子。
那不緊不慢的男聲聽在楚悅耳中只覺得分外刺耳,“啪”地將壹顆黑子拍在棋盤上,冷笑道:“既然三公子已經識破了我的真面目,那還攜著妳的好弟弟上羅府來做什麽,妳若是擔心我勾他的性命,妳應該牽著他繞開羅府大門走才對,三公子現在後悔還來得及,遲了我可能又忍不住要出手多害壹條性命。”
雙方妳來我往的下了二三十子,孟瑛方慢吞吞道:“我弟弟身邊的好女子多得很,她們不會讓妳得逞的。”此話壹落,他身後壹直扮演背景裝飾的孟瑄終於開口說話了:“哥妳別胡說。”
楚悅煩惱著朱權的口中的“逸逸”是他自己發情亂起的名字,還是又被前世的記憶侵襲了,前世朱權最中意她的才幹時確曾這麽喚過她,直到後來他開始忌諱她太能幹,知道他太多秘密時,他又改口喚她“要嬪”了。該死的朱權,真是陰魂不散……孟瑄身邊好女子多得很?
楚悅“啪”地壹顆黑子吃掉了對方的壹大片白子,微笑道:“三公子妳的棋藝真稀松,連我這不學無術的小女子都能贏妳,假如我是妳,壹定好好蹲在家裏埋頭讀書看棋譜,沒事兒少去別人家裏做客,也省得看到不該看的東西。”
孟瑛看著棋盤呆了壹瞬,不對啊,三步之前,他的白子還占盡優勢,怎麽轉眼就壹敗塗地了呢?他不服道:“我剛才只顧著說話所以沒用心下,再來,看我殺妳個片甲不留!”他身後的孟瑄又說話了:“哥,妳不是她的對手,還有,妳講話客氣點,她是女孩子。”
孟瑛又哼哼唧唧地重擺棋盤,還是厚臉皮地自發占了個先手,不等楚悅下子,他又無恥地多放了三個白子在棋盤上,然後對楚悅點頭示意道:“這下公平了,輪到妳下了。”
楚悅從善如流地在四顆白子中間放下壹枚黑子,然後含笑道:“沒想到三公子的人看上去雖粗魯不文,卻這般交遊廣闊,不光認得錦衣衛指揮使大人,還認得手握重兵,權掌西北邊陲的寧王殿下。聽說令尊保定伯是四十年如壹日的保皇派,從不結黨營私,更不與諸皇子私下往來,因此被當今聖上倚為腹心,成為朝堂上罕見的萬年常青樹……不曉得聖上的密探會不會去駕前告壹狀,說保定伯嫡長子與寧王交好,是保定伯暗中授意的呢?不曉得聖上會不會疑心,保定伯嫌他老邁而拋棄了他,另找了個有前途的新主子呢?”
孟瑛聞言面色鐵青,下了幾個回合都不講話,然後突然回頭看孟瑄,語帶抱怨道:“妳媳婦嘴皮子好厲害,我說不過她,妳回頭仔細調教調教她吧。”孟瑄低斥:“不許胡說。”
楚悅攥緊手中的琉璃棋子,壓下想把這枚棋子砸上對面那張俊顏的腦門的沖動,這廝簡直是個無賴,他自認占理的時候就咄咄逼人地質問她,不占理的時候竟然張口說渾話,比女人還會耍賴皮!她氣沖沖地連下三子,直入對方的白子陣營,打碎了他尚未完備的布局,第二次完敗他的棋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