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也大驚道:“三小姐!妳怎麽突然間變這麽白,變這麽漂亮了!”
楚悅靜靜望著二人,問:“那風揚都說了什麽?只有他壹個人來送禮嗎?他的朋友沒來嗎?”
石榴搖頭道:“大門口裏三重外三重,圍得全都是人,我個子小,瞧不清具體的情況,只是依稀聽人議論著什麽‘貴客臨門’,什麽‘三小姐交了好運了,說不定比二小姐和四小姐嫁得還好’之類的。”
蟬衣有好幾日未得見小姐尊面,此刻甫壹見她,立刻撲上去拉住她的手,低聲問道:“小姐,妳怎麽不搽美容粉扮醜了?妳穿這麽隆重,是不是要出去見客?”
楚悅垂睫壹勾唇畔,長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壹道動人的陰影,她曼聲道:“自從三年前被曬黑之後,我壹直巴望著有壹天能變白,卻始終不能如願,沒想到這兩日只是飲食不當導致上火,脫了壹層皮,我就舊貌換新顏,變得跟從前壹樣白了,正好出去見客。”
蟬衣見到恢復精神的楚悅,略感放心後,又問:“那,小姐妳要不要吃點什麽?我用溫泉水給妳煮壹鍋芝麻湯圓吧?我昨天包了好多湯圓。”
楚悅頷首笑道:“北方餃子南方湯圓,過年吃不到湯圓,總覺得沒氣氛。”
於是,蟬衣匆匆跑去廚房張羅做飯,而石榴問候了楚悅的身體狀況後也去廚房幫把手,只留楚悅壹人在火爐邊閑閑地撥火玩。楚悅瞧見蟬衣的枕邊有個大橙子,於是抓過來在火上烤至溫熱,纖手破新橙,欺霜賽雪的素手靈巧地剝下橙衣,壹片壹片地把橙皮丟進火中,又壹瓣壹瓣地把橙肉也丟進去,頓時滿室都有了馨香的橙子味道。
只片刻工夫,蟬衣和石榴就端著兩大碗熱氣騰騰的湯圓走進來,雙雙笑道:“過年吃壹碗湯圓,壹整年都團團圓圓,心想事成,小姐妳吃了這碗湯圓就長大了壹歲——十四歲,及笄之年的小姐,可就成了真正的大人了。”
楚悅手執火鉤,把爐子中的橙肉戳扁,也笑道:“那我也借花獻佛,把妳們的吉祥詞還給妳們,來,咱們壹起吃頓延遲的新年飯吧。”
通常情況下,大戶小姐最貼身的壹兩個丫鬟,是最關心小姐的婚嫁情況的,因為小姐嫁的那人,基本上也就是那兩個貼身丫鬟的夫君了。這是壹個不成文的定例,這幾年間在南方尤其盛行,陪嫁丫頭就等同於通房丫頭。
早年還沒興起這個規矩的時候,不少跟著小姐出嫁的丫鬟們對於自家小姐的倜儻夫君,常常也會暗生情愫,可又恐怕小姐拈酸發怒,因此十有八九都是藏在心間不敢吐露的。豁達點的小姐就順水推舟了,讓自己的心腹之人分點寵,也就間接打壓了下面的妾室。而多數新嫁人的小姐們參不透這壹點,倘或發現自己的丫頭有了喜歡自己夫君的苗頭,都會立馬尋個小廝把丫頭嫁了,給自己減少壹個情敵。
老太太當年帶著湯嬤嬤嫁過來時就是這種情況,湯嬤嬤對姑爺羅杜仲暗暗生情,讓老太太心中別扭,於是就開始給湯嬤嬤物色配偶。不過老太太和湯嬤嬤兩人是超出主仆關系,接近姐妹關系的那種,倒也沒因壹個男人而翻臉,可湯嬤嬤有點“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意思,堅決不肯找個平庸男子嫁了,既然她生來就是個低賤的下人命,那就索性壹生孤獨,在下面仰望她家小姐和姑爺的美滿情緣。
而董氏當年嫁給羅白前時也帶了幾個貼身丫鬟,那時候,陪嫁丫鬟就是通房丫鬟的習俗已經流傳起來了,可董氏卻是個眼裏揉不得沙子的人,壹見自己的丫鬟中有個出挑的沁兒,跟羅白前有了兩次眉來眼去的眼神交流,董氏就立刻感受到了威脅,用沁兒在娘家董家的幾個親人做要挾,生生逼得沁兒投了荷花池,也立馬嚇住了其他丫鬟,不敢再對俊美的姑爺羅白前產生什麽綺念。
而到了楚悅這裏,兩個貼身丫鬟之中,蟬衣是全然沒有這些心思的傻大姐,關心小姐的議親之事就只是單純的熱心,而槐花就不同了。三年前槐花十七歲時,楚悅給她物色了個不錯的小廝,可槐花考慮了兩天沒應下來,往後的日子裏,楚悅又連續給她推薦了幾個不錯的丈夫人選,好多都是楚悅有印象以後將會發達的人,可槐花都壹壹推拒了。
直到去年,楚悅滿了十三歲,槐花對她的議親之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對每位向楚悅示好的公子都是跟旁人壹通打聽,再跑來跟楚悅詳細匯報。於是,楚悅漸漸弄清楚了槐花的心事——槐花等了三年不嫁,壹直等到了二十歲“大齡”,恐怕是在等著跟自己壹同出嫁,好做個通房丫頭呢。
彼時,楚悅雖然還沒把議親提上日程,不過壹想到,壹條鱸魚還沒釣上來,就已經有人在旁守候,等著分壹杯羹了,她的心中就有種不大舒服的感覺。前世她嫁得匆忙,壹個陪嫁丫頭都沒有,所以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而今世遇到了槐花的這種情況後,她開始有點明白老太太和湯嬤嬤那麽堅固不催、壹生扶持的關系,卻為要不能分享同壹個丈夫的原因了。
因為不管情濃還是情淡,在女子眼中,所有跟自己分享丈夫的女人全都是敵人,不管是親如姐妹,還是真姐妹,只要被牽扯進這樣的關系中來,那姐妹就做不成了。這是任誰都無法掙脫的怪圈,哪怕是有著兩世積攢下的生活智慧的楚悅,她也不敢確定,將來自己嫁人後,會不會生出董氏那種獨我為尊,把所有威脅扼殺在搖籃裏的殘忍想法。
槐花本性純善,自從出了水商觀跟了她之後,壹直兢兢業業地做著她的丫鬟,順風順水的日子也過,暴風驟雨的日子也過,從未有過什麽差錯和背叛。如此忠心又勤勞的壹個槐花,冒出了跟她壹起嫁個好夫君,當個通房丫鬟,再進壹步當個姨娘的想法,也不算是槐花的錯,只能嘆壹句環境使然,影響了她的擇偶觀念。俗語道,寧為雞口不為牛後,說的是在擇業時,當個窮小姐的大丫鬟,比當個富小姐的燒火丫頭更有出息,只因為將來兩者嫁的不壹樣。
女子做工也就做上幾年,可嫁人卻是壹輩子的大事,出身貧賤的女子,只好找同樣貧賤的男子,將來生壹群貧賤的子女,繼續做著貧賤的工作,伺候著富貴的上等人。而當個小姐的大丫鬟,只要小姐嫁得好,就跟她自己嫁得好沒什麽兩樣了。小姐找個出色的貴公子,不管是為正妻還是為妾,只要小姐得了寵,吃上了鮮美的魚肉,那下面的陪嫁丫鬟,自然也可以跟著喝點魚湯。過個三五年,只要運氣不差,必然可以生下壹男半女,擡個身份做姨娘,就搖身壹變成了半個主子了,而自己生的子女更是貨真價實的主子,生下來就是被人伺候的富貴命。
楚悅猜著,槐花應該就是這般想法吧。她想的不算過分,她的這個私心也不算多麽自私,可楚悅卻由衷地感到不舒服,打從心底的覺著別扭。就算她將來嫁的不是她的愛人,而是她的仇人朱權,她都不會喜歡跟自己丫鬟共享夫君的感覺。幾年相處下來,蟬衣、槐花和薄荷這幾個丫頭就是她的家人,親人,朋友,和戰友,這樣的關系是多麽溫馨甘甜,她實在不想讓這樣的關系變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