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风似乎也没想到竟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还以为是错觉,没想到隔着人群看到了梁若钧,他眯着的眼睛在昏暗的夕阳余晖下跟闭着没有两样。
“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梁若钧虽然有所诧异,但只要稍稍回顾起这些日子任秋风经常外出少归就一定能察觉到些什么。
他作为不解兵四大司使之一,掌管黄龙戍刑狱,除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外表,其实心思稠密不可多得,常常也能观察入微,但梁若钧知道,他这个人总是有些感情用事。
重情自然是好事,但有时候也会坏事。
任秋风看到梁若钧表情微微有变,可很快就一头栽向在黄昏里拉的很长的影子里,大口的喝着最后的烈酒,一时间如饮寒风,呛得他脸红如猪肝。
“啪”的一声,空荡荡的酒壶落在地上,摔成粉碎。
“妈的,不是说喝醉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怎么我就越喝越清醒”他啐了一口,却抬起头看向梁若钧,咧嘴而笑。
梁若钧斜着头,看得出他的笑容有多苦涩。
“这些日子没来得及问你,衙门里诸事繁多起来了,倒少见了你的身影”梁若钧并没有打算去扶任秋风,因为他知道,这个时候的人介于醉与不醉之间,最不希望别人把他当成醉汉。
任秋风低着头往前走,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使劲儿的摇晃。
“衙门里的事自有人操持,你我都不过是提线木偶而已,说来都是无趣”
他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人生也总是无趣,哈哈哈哈,今日往昔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
梁若钧停下脚步,一只手却不偏不倚的拉住了任秋风的胳膊,认真问道:“你从前虽也喝酒,但都是意趣而已,这几日早出晚归,莫非是遇到了什么事?”
任秋风知道他的心事一定躲不过梁若钧的眼睛,索性也不避讳,脸上闪过一丝悲凉,但很快又几欲自嘲。
“她,嫁人之后过的并不快乐”
这句话说的轻飘飘,就像天边逡巡的散乱游云一样,可梁若钧听的出其中毫无醉意,是任秋风用尽了力气才说出口的。
“她”
那个字里含着一丝温柔,却被不快乐的事实冻成坚冰。
梁若钧忽然想起了那个名字,“千语”,仿佛就是百花丛中勾勒出的一支蔷薇,即便素未谋面也能从中读出千言万语,只是美则美矣,却命不由我,总要随风摇摆。
从一个人的名字就能生出这许多感慨,人如其名,想必落在任秋风眼中的女子定然千千软语,温婉动人,可惜却生错了地方,于是就变成了无奈,或者取这个名字的本身就是为了博取那些本身粗犷却独好一口的男人们的青睐。
任秋风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说出的这句话来,然后就陷入了沉默,他在一间青砖房前蹲下,怆然的望着天边。
“你知道吗?”
“我第一次见到她那日,她就在渝水湖边,一支小舟从莲花丛中缓缓驶过,她一只洁白如藕的足跛随意的伸在湖水里,就像是剪开水面的一把剪刀,真的很美”
“后来我才知道她是章台馆里的歌姬,于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去那种地方,你知道吗,我当时连眼睛都不敢抬”
梁若钧看着他的神情,不忍心打断,只能在心里默默哀叹。
“其实我当时还想从你们借钱替她赎身来着,只是碍于面子搁下了,现在想想面子他妈的有什么重要,要是”
他没有把“要是”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
“那晚我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除了头疼就觉得自己反而释然,既然她选了别人,我又何苦挂怀,你不是常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想要的权力吗?”
“可是,你知道吗?她并不幸福,户部侍郎一家人简直,简直都是禽兽”
任秋风艰难的说完最后一句话,双手掩住了自己的脸,也许是情绪到了某种边缘,让他这个铮铮男子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就算他不想让梁若钧看到,可身子的颤抖还是让这种情绪一览无余。
梁若钧有些发愣,好像有一块浓厚的阴云压在心口,他完全可以想象一个沦落风尘的女子多舛的命运,可从任秋风嘴里听到“禽兽”这个词还是出乎他的预料。
任秋风看到一向习惯洞若观火的梁若钧脸色突然变了,反而有些诧异起来,就连少监之死案最后的场面他都未曾表现的如此“狼狈”。
“再次相逢,她居然还记得我,你说可笑不可笑?”
梁若钧立直身子,斜着的影子扑落在墙角,又发生了折叠,就像一个人倒在墙上撞碎了身子一样。
“从古至今这个世界的命运好像都掌控在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手中,其实很多时候大家都忘了,普通之人浩如烟海多如星辰,只是她们甚至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
“是啊,是啊,谁都掌控不了自己的命运,那么是不是一切都活该如此呢?”任秋风站起身来迈了出去,嘴里喃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