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园，落霞台。</p>
烛光下，皇后羊献容望着纸面上那几行墨迹未干的字，轻声赞道:“这首句真是好大气呀！”</p>
当她念到“呼儿将出换美酒”时，不禁眼波流盼，抿嘴一笑。</p>
“豪气洒脱倒是有了，好好的大将军却成了贪杯之人。”</p>
其实，羊献容也仅是打趣而已。</p>
她不太了解李峻，但从今日午后传来的这首诗来看，李峻应该不仅是个武将，还是个极有文华的才子。</p>
“你还听说什么了？”羊献容问向侍女香岚。</p>
香岚回道:“婢子听到的也不多，说是昨夜军营里很热闹，不仅李大将军高歌一曲，长沙王也击鼓助兴了呢！”</p>
“长沙王？他为李峻击鼓？”</p>
见香岚笃定的神情，羊献容有所思地点了点头。</p>
“娘娘，婢子还听说，长沙王唤李大将军为二郎，说是两个人以兄弟相称呢！”</p>
香岚所知晓的这些，都是从立节将军周权那里听来的。周权出身于羊府，与羊献容及其身边人的关系十分亲近。</p>
昨日，周权曾随军出战，夜间也留在了城外的大营中，自然清楚昨夜发生的事情。</p>
“兄弟相称？”</p>
羊献容似有疑惑地重复了一句，淡淡地一笑:“应该如此的，过往仅是些障眼法罢了。”</p>
香岚不明白羊献容的话意，只是抬了抬眉，不再作声。</p>
“香岚，让你白日里送的东西都办妥了吗？”</p>
羊献容问着话，伸手将书案上的纸笺折起，收到了袖袋中。</p>
香岚点头道:“娘娘，都办好了，一份直接送给了李大将军，婢子将另一份也亲自交到了宋袆的手中。”</p>
香岚明白皇后要招贤纳士，但她不理解娘娘为何要在意宋袆。</p>
那仅是一个不上台面的外室，有必要吗？</p>
“香岚，陛下还在承光殿吗？”</p>
天子司马衷已有两日未到芳华园了，下了早朝后，他都会留在承光殿中。</p>
“回娘娘，陛下尚在承光殿，适才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正与几位大臣在商议事情。”</p>
香岚小心地回着话，抬眼观察皇后的神情依旧，只是留在脸上的笑容更淡了。</p>
“陛下终于想要忙于朝事了！真是国之大幸呀！”</p>
真的是国之大幸吗？</p>
羊献容的口中如此说，心里却有着不确定。</p>
她知晓那几位大臣都是谁。</p>
那些人中，羊献容仅对平西将军嵇绍有些好印象，剩下的如裴纯、王羽之流，她都深恶不已。</p>
既然天子要励精图治，为什么不倚仗长沙王？为什么不重用李峻？偏偏看好那些蛇首两端的人呢？</p>
这样的做法是在重振朝纲吗？真得会力挽颓政吗？</p>
羊献容虽是大晋皇后，但也仅是一名有见识的女子，她做不到贾皇后那般的干政，也无法规劝住当今天子。</p>
她所能做的仅是笼络一些能臣，以便自己在某些事上能得到他们的鼎力相助。</p>
人本就是自私的。</p>
皇后羊献容为自己谋打算无可厚非，天子司马衷则更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错。</p>
他是天子，整个天下都是自己的，如何能涉及自私二字？更不要说对错了。</p>
承光殿内，司马衷将饱墨的紫毫笔提在手中，望着眼前的字，想要做些修改。</p>
然而，笔锋悬于半空，良久也不曾落下。</p>
最终，他还是在“天生我材必有用”处圈了一笔。</p>
“他会在何时来见朕？”</p>
司马衷放下笔，抬眼望向尚书令王羽。</p>
王羽上前一步，躬身回道:“陛下，臣这几日便是安排他入城，他只是有些惶恐。”</p>
司马衷笑了笑，轻蔑道:“惶恐是少不了的，只身入城，他如何能不害怕呢？但在天大的富贵面前，他那条命又算个什么？”</p>
“荥阳？荥阳军...”</p>
司马衷将目光再次望向那几行字，抬头问向嵇绍:“你觉得荥阳军会顺从吗？”</p>
嵇绍紧皱眉头，半晌才回道:“陛下，臣还是觉得有所不妥，如此不仅会造成洛阳城的城防空虚，也会逼反荥阳军的。”</p>
司马衷摇了摇头，冷笑道:“逼反？若是敢反，就杀光他们，你必须给朕拿下荥阳城，把司马越堵死在兖州。”</p>
嵇绍一脸愁苦地躬身道:“臣...臣遵旨。”</p>
司马衷略有怒意地看了嵇绍一眼，转头问向潘滔与裴纯:“你们的事情如何了？”</p>
潘滔躬身道:“陛下，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只需陛下颁旨，臣等便可行事。”</p>
“好，很好。”</p>
司马衷颔首，淡笑地站起身，想要出殿门透透气。</p>
仅走了两步，他猛地转身返回，提笔在圈过处重重地划了一下，浓黑的墨线完全遮挡了那句诗。</p>
“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必有用的，即便是有，朕也会让他变成无用之人。”</p>
★★★</p>
清晨，旭日为洛阳城带来了一丝暖意，但寒风依旧，微薄的暖意很快被吹个干净。</p>
城防衙门内，李峻喝了一口粥。</p>
粥应该是熬了很长时间，很软稠。似乎还加了糖，也很香甜。</p>
“一大清早的，天这么冷，你给我送什么粥呀！别冻个风寒病出来，我可就有罪过了。”</p>
李峻虽然如此说，却还是大口地喝着粥，并拿起一张薄饼塞到嘴里。</p>
近段时间都没能好好吃饭，李峻觉得身上的那点肉快要瘦光了。</p>
“几个月都在外边打仗，小妹知道李大哥定是用不好饭，趁着眼下稍有安定，小妹多给您做些好吃的，补补身子。”</p>
宋袆站在李峻的身侧。</p>
此刻，她没有了烟汀阁时的装扮，像极了寻常人家的小妇人。</p>
不过，再普通的衣物也掩盖不了她的美，依旧是个娇媚的小妇人。</p>
李峻也与平素有了不同。</p>
人瘦了，也粗糙了许多。</p>
原本光洁的脸上有了青须，一头黑发更是没经梳洗，乱糟糟的。</p>
宋袆来得太早，李峻还没来得及洗漱就爬下了床，坐在了饭桌前。</p>
虽说李峻的形象大损，但宋袆觉得倒是更真实了。</p>
没有了大将军的威仪，也没有了刻板的谦逊，只剩下一个让人更易亲近的李二郎。</p>
“嗯，饱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