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为民让朱志英看着点儿,自己提了盏煤油灯进屋。
只见房间已经点上了蜡烛。
祝为民只看到张生宝躺在地上,上半身斜靠在徐发树跪着的大腿上,后者正手忙脚乱的给他包扎伤口,王静斋也在一旁帮忙。
祝为民连忙将提着煤油灯走过去,煤油灯的亮度可以让他们看得更加清楚些。
此时的张生宝,双眼紧闭,脸上一点血色都没,胸前一大片血污,右胸处尤其厉害,布衫都被不停涌出的鲜血浸透了。
徐发树正在用纱布塞住他伤口,王静斋则拼命往伤口上撒云南白药“老张,老张,你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千万不能困过去,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和你说,这次行动很顺利。”
“对,对”徐发树也在旁边轻声道“你别要困过去,我们马上就撤退,外面船已经准备好了,我们马上回六场,让镇上的药店老板给你先治治,然后我带你去周浦,那里有我们的紧急联络点,老张,老张你没事的,不要怕……”
祝为民第一次看到向来沉着冷静的王静斋失态,王先生的手在抖,不停的发抖,以至于药粉都洒到了伤口旁边。
“先生,你帮我提着灯,我来给他上药吧”
“好的,谢谢你,我,我心里有点乱。”王静斋立刻站起来接过灯,“小祝,你手稳点,稳点,不要怕,不要怕,老张没事的……”
看起来在安慰自己的学生,但谁都知道,王静斋其实是在安慰自己。
祝为民一边上药,一边观察张生宝的伤口,他挨了一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子弹没有从背后穿透出来。
这样倒也好,至少没有形成贯穿伤,只要堵住一个伤口就行。
而且不幸中的万幸,被击中的不是左胸。
也就是说,最多是伤了肺,而不会引起其他器官受伤,至于是不是肋骨被打断,那就不知道了。
但从出血量来看,好像也没伤到大动脉。
云南白药是著名的伤药,装在小瓷瓶里的极其细密的药粉,小伤口的话只要倒上一点就能止血,之后伤口恢复的速度也比不用药要快,故而价值不菲,在这个时代也堪称是硬通货之一。
祝为民是完全不顾工本的往老张的伤口上倒,不知道还以为是这撒香灰呢。
一瓶全部倒完,徐发树赶紧用纱布捂住。
他拔出匕首,割开橡皮膏,将纱布固定住。
“暂时只能这样了……”他看着王静斋。
后者暂时恢复了平静。
“老徐,你看着老张,小祝你跟我走……”
走到院子中,王静斋的脸色已经完全恢复到正常状态。
“我长话短说,”他对着那些俘虏道“不要问我们是什么队伍,告诉你们也没有!但是你们要记住,你们和我一样都是中国人。”
“这里是中国的土地。东洋兵打进来,国民政府跑了!但是大家身上的血还是中国血!”
“你们今天投敌,端着枪欺压同胞,现在一个个都在发抖!为什么?你们自己心里清楚,你们做的是伤天害理的事情!是欺师灭祖!是让祖宗在地下都要被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你们还是人吗?日寇在南京,在镇江,做下多少孽?你们不知道嘛?”
“在闸北,他们的飞机把整个中国地界炸成一片废墟,家庭从此阴阳两隔,你们都不知道嘛?”
“你们摸着自己的良心好好想想!?”
一席话说得这些俘虏个个低头不语。
“我知道,你们没法吃,想扛枪吃粮,但是这是狗粮,是让你们帮助侵略者欺负自己的同胞,你们就真吃得下去?”
“长官,我也想打日本,可是我找不到队伍!”一个税警喊道
“好,我也不和你们罗嗦,现在给你们两条路。”
“第一,跟我走,从挑夫做起,如果做的好,让你们扛枪!既往不咎!”
“第二条路,给你们每人发路费,自己回家,自谋生路,但要是再敢跟日本人走当汉奸!哼”王静斋脸色一变,竟然有几分狰狞之色“李发就是榜样……他已经被我们镇压了!”
冯有福恰到好处的递上搜到的花名册。
王静斋按名册点名,最终有五个人愿意跟着他走,其余人每人发了点路费遣散了事。
祝为民命令其中两人拆了扇门板,把张生宝放在上面。
一行人,一路急行军,来到事先约好的水域,几条乌篷船靠上来。
片刻后,载着他们消失在江南的芦苇丛中。
船行一段时间后后,其中一条船荡入岔路中。
冯有福惬意的躺在船舱里,不时扭过头,用刚缴获的打火机,点燃旱烟袋抽上两口。
这是为了解酒瘾的办法,他原本倒是看上了周得同的白铜水烟袋,但作为丘八外来华,老冯很有自知之明,白铜水烟袋不光是烟具,还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自己最好是不要去触周得同的霉头。
这老棺材平时笑眯眯的,但老冯相信,老王八蛋翻脸不认人起来,绝对比自己都狠……
于是主动降级,去镇山杂货店花小钱弄了杆小旱烟袋,看上去是土了点,但至少不用让周得同看着不舒服,也是值得了。
至于纸烟……
是的,冯有福以前会抽烟,而且以纸烟为主,可是,最近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改变改变生活方式,以前那种钱到手就用的习惯似乎并不好。
尤其在认识王静斋并且认真上课了之后,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未来似乎也并不那么遥不可及。
只要跟着这个神秘莫测却又好良心的王先生,是的,王先生还有很多同伴,显然像他一样勇敢善良富有智慧,自己一个粗胚能认识这样的人并且跟着屁股后面,实在是上辈子敲穿了好几个木鱼才能修到的福气。
是啊,跟着王先生一起玩命把东洋人赶出去,到那时候,自己也老大不小了,武能打枪开炮,文能提笔认字,王先生还答应过段时间就教大家洋文,到那时,娶上一房媳妇,生几个儿子女儿,自己每天上班下班赚工钱养活他们,这是多好的日子的。
对了,镇东头的王寡妇好像不错,年纪不大,手脚勤快,见人三分笑,见了他冯有福要笑四分,脸上几粒白麻皮看上去也水灵灵的……
之前行军的辛苦,行动时的紧张加上完成任务后的喜悦让他觉得上下眼皮发酸,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老冯打了个哈欠,顺手拉过一件衣服盖在肚子上,不一会船舱中传出阵阵鼾声
他的身边是个包袱,包袱皮并不不规整,还带着线头,拉拉杂杂的,而且看起来里面放的也不是普通的衣物,圆滚滚的一个,大小看起来像是学生常玩的篮球,包袱皮上还有深红色的液体在缓慢渗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