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个多礼拜,瘌痢头阿三,每天跑进跑出,把这个院子内外收拾的干干净净,至于灶上的饭菜虽然口味一般,但胜在清爽,让这群家伙吃得十分满意,李发甚至还赏了火头军阿三几个小钱,算是鼓励。
另一方面,孔先生口中的祝队长也越发不堪起来,从射妖又变成了太虚法师,不得已隔三差五跑金山寺找法海禅师要强肾固精丸当饭吃……
“这帮赤佬,低级趣味,低级趣味……”某聋哑人见四下无人,涨红了面皮低声怒斥,情绪波动十分巨大。
……
大概是太平日子过惯了。
李发带领的这支将近三十人的队伍,对瘌痢头阿三也开始不再注意。
祝为民能明显感觉到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少了。
眼下他在这个大宅子里就像个隐形人似的,这个房间进,那个房间出,几乎不会引来任何关注。
但出门的机会却捞不着。
他原本以为当了火头军,就有出门采买的机会。
这几天晚上,他偷空把宅院的地形图画在薄纸上,叠得细小,塞进衣服贴边中,准备借出门的机会传递给自己人。
后来才发现是打错了算盘,蔡家桥镇的镇长也是老江湖,对于应付这些大爷有着丰富的经验。
在他们驻扎后的第一天就表示,从今往后这队人马的吃喝由镇上包了,一分钱不用出不说,每天有人给送到宅子里。
要求也只有一个,请各位军爷老总高台贵手,看上什么和镇长说就是,别没事就上街随便“拿”,当然如果能别随便上街那就更好了……毕竟蔡家桥镇是沟通南汇和奉贤的关隘之地。
两县来往都要经过此处,是以地盘小,却颇为繁荣。
哪怕是皇军来了,大家的日子也是还能过的。
镇长大概是和周得同有亲缘关系,也是苦口婆心的劝说讲道理,只要镇上太平,那么就有足够的税可以收,吃喝方面四里八乡的也能来这儿交易,所以不用担心。
反之,如果镇上治安大坏,让做生意的跑单帮的行航船都觉得不安全,那么这些人很可能就跑到稍远处的泰日桥镇去交易。
后者比蔡家桥更偏僻,不是来往行人商旅的第一选择,但若是蔡家桥“匪患不靖”的话,那只能是便宜自己的邻居了。
李发残忍暴虐,可也不蠢。
实际上,这家伙相当聪明,自从上回被宋记税警队开了之后,脱掉老虎皮的日子颇为艰辛,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现在有了机会东山再起,他倒是收拾起了自己的脾气。
反复权衡利弊后发现,管好手下人,把税多多的收上来,然后占据要冲地皮,这三条都是自己上司孜孜以求,只要把事情办好,那么值此乱世之际,脱颖而出的机会是很大的。
而且税警队啊,是那是财政部的亲儿子,上面肥缺大大的。
只要自己干得好,以后放出去当个县税务局局长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他对自己部下颇为严格,没事不准上街,蔡家桥的居民和商人是松了口气,就是苦了莫名其妙被抓壮丁的孔先生了,从早唱到晚,从晚唱到早,嗓子累是小事。
关键还要现场编书,各种很黄很暴力的段子从他口中源源不断而出。
孔先生每晚睡觉前都要偷偷向苏州方向磕三个头,以示向三皇老爷认罪,自己有负他的教导,高台教化没做到,倒是天天诲淫诲盗……
其实更让他难过的事情在于,当他得知这支教导小队实际上是税警而不是和平军后,这晚,孔先生一个人睡在柴房里,这么多天来第一次淌下眼泪来。
他不是为自己,实际上最近这段日子虽然苦和累,但好歹能吃饱饭,间或也能有几个钱入手,对于跑江湖的而言也算可以了。
他想到的是一位死掉的同行,也可以说是前辈。
此人名叫朱兰庵,是擅说《西厢》的名家,朱寄庵次子。
《西厢》虽是名著,但情节温吞,与《三笑》、《玉蜻蜓》等同为人情世故之书,但论幽默风趣不如前者,曲折离奇方面也比不上后者。
长期以来处于有人说而不火的地步。
朱寄庵苦心钻研访遍名家与读书人,将唱本完善,最终成为吴地独树一帜的人物。
他生有三子,长子因不堪凌虐而自尽,,朱寄庵受此刺激,对次子兰庵,三子菊庵便改了态度,虽然授艺依旧严厉,但在日常生活上也和蔼了不少。
朱兰庵生长在这种环境里,耳濡目染,加之天赋极高,与弟弟拼档后,在吴地名声大振,随即杀入上海,一举成为响挡。
他说书台风与众不同,不是衣着光鲜之辈,反而切近与“衰党”做派,却又别出心裁,将就旧文人习气化为其中,衣衫破却整洁,头戴毡帽,上台吸烟,一副落拓了然的样子。
加上他的书也确实雅致新奇,能为人所不能,蹿红也在意料之中。
这还不算,朱兰庵还有个本事,博闻强记留心日常,作为走江湖的艺人,他对江湖琐事乃至黑话切口颇为了然,一一记录在胸。
随后以姚民哀为笔名与报刊杂志发表大量新派武侠小说,因其将丰富的江湖阅历融入书中,形成独具一格的“会党武侠小说”流派,与武侠大家平江不肖生齐名。
说书人虽然讲的的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故事,但在这个时代下大部分文化水平极低,最高学历文凭是光裕社附属的光裕小学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