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潼关以西，长安以东，有虎狼从荒野跑出，专以吃人为害。至于白日横卧于途，行人不能走路；夜里闯入民居，不食六畜，专门吃人。苻生即位一年，野兽吃掉七百余人，百姓深以为苦，不敢下田耕作，纷纷跑入城邑相避。百官奏请苻生勤政禳灾，苻生狞笑说道：“野兽饿则食人，饱则止吃，终不能累年为患，此何必忧耶？百姓有罪，上天罚之，特降虎狼替朕威服。民若无罪，何必怨天尤人？”群臣皆哑口无言。一日苻生出游阿房，路上看见有男女二人并行，容貌皆清秀可人，便让左右止住，当面问道：“你二人真乃佳偶，可曾婚配？”二人答是兄妹，并非夫妻。苻生笑道：“朕赐你二人为夫妇，即可于此地交欢，休辞我命。”二人不听，苻生大怒，当即拔出佩剑，将兄妹二人砍死。苻生与妻登楼远望，妻指楼下一人，问苻生其人官职姓名。苻生见是尚书仆射贾玄石，仪容秀伟，素有美男子之名。于是禁不住醋意大生，遂解佩剑交付卫士，令取贾玄石首级上来。卫士携剑下楼，割贾玄石首级复命，苻生便将那首级鲜血淋漓地置于妻手道：“既你喜欢此人容貌，送你可矣。”妻又怕又悔，只好匍匐于地请罪。幸其姿色美艳，正被苻生宠爱，故才拣回一条性命。
苻生平时最爱吃枣，因此患齿痛。太医令程延前来诊视，对苻生奏道：“陛下并无甚病，不过食枣太多，因致齿痛。”苻生狂吼道：“卿非圣人，怎知我吃枣太多！”程延心胆俱落，正欲下跪谢过，谁知苻生剑锋早到，程延首级当即滚落在地。又一次，另一太医为嫔妃合安胎药，苻生嫌人参太细。太医道：“人参虽少，用以合药，未有不足者。”苻生怒骂道：“尔竟敢讥笑我耶？”命左右剜出太医双眼，然后枭首。可怜这位太医直到死时，都不知自己所犯何罪？原来苻生因自己独目，最忌他人言“少”和“不足”之语。寿光三年，太白犯东井，太史令康权上言道：“太白犯东井。东井，秦之分野，太白罚星，必有暴兵起于京师。”苻生狂笑道：“太白入井，想是渴了饮水，与人事有何关系？”说着笑倒。苻生曾梦见大鱼食蒲，以为不祥，又听到长安有歌谣唱道：“东海有鱼化为龙，男便为王女为公，问在何所洛门东。”是暗寓东海王苻坚当为天子，因苻坚任职为龙骧将军，住宅正在洛门之东。苻生反怀疑广宁公鱼遵，便将其杀死，七子十孙全被灭绝。长安民谣又起：“百里望空城，郁郁何青青？瞎儿不知法，仰不见天星。”苻生听到后，命人将境内空城全部毁去。
金紫光禄大夫牛夷见苻生如此暴虐，为避祸乞请外调。苻生却说道：“卿忠肃笃敬，宜侍奉朕躬左右，岂有外镇之理。”随即任为中军将军，并调侃道：“牛性迟重，善持辕轭，虽无骥马之足，亦能负重百石。”牛夷答道：“虽服大事，未经峻壁，愿试重载，乃知勋绩。”苻生笑道：“卿此乃爽快之言，你尚嫌所载过轻乎？朕便将鱼公爵位赐之。”牛夷闻听满面流汗，叩谢而出，惟怕将来做鱼遵第二，遂回府服毒自杀。苻生日夜狂饮，连月不入朝视事，每次喝醉必妄加杀戮。因忌讳“不足、不具、少、无、缺、伤、残、毁、偏”等词，妻妾臣仆若不小心说出，苻生常以为笑己眇目，便处以死刑。左右因此而被截胫、刳胎、拉胁、锯颈死者不可胜数。群臣等待苻生上朝，往往等到日落时分也见不到人影，但因即使等到，也无甚好结果，故此每逢苻生不上朝时，大臣则互相庆贺，恭喜彼此又多活一日。
苻生闲暇时问左右道：“朕自临天下以来，外人怎么说我？尔等应有所闻。”有人小心答道：“陛下圣明宰世，天下惟歌太平。”苻生怒叱道：“此阿谀之辞也！”立即杀死。隔日又问，左右不敢再谀，说陛下滥刑有过。苻生又骂道：“此诽谤之辞也！”也当即处斩。臣下见此，皆度日如年。在朝宗室、勋旧、亲戚，不日几乎都成残疾，一时人情危骇，道之以目。苻生爱看男**亵，往往于饮酒时令宫人与近臣裸体交欢，如有不从，立杀无赦。又好活剥牛羊驴马之皮，观其剥皮后奔于宫殿之中。曾剥去死囚面皮，迫令其下颌悬挂脸皮歌舞。所被宠幸妻妾小有忤犯己意，便立刻杀死，将尸体扔进渭水。哭告哀求，皆无效用。
寿光三年六月，太史令康权不记上次教训，又来殿上入奏道：“昨夜三月并出，孛星入太微，光连东井，且自去月上旬沉阴不雨，直至今日，恐有下人谋上之祸。”苻生拍案怒骂：“上次你说太白入井喝水，朕以为好笑，便饶你不死。今日又说甚三月并出，井里有光，天上无雨——这畜生却不是又来枉造妖言？”遂不听解释，立命将康权杀死。御史中丞梁平老私谓东海王苻坚道：“主上失德，人怀贰心，燕晋二方，伺隙欲动。一旦祸发，家国俱亡，殿下何不早图？”苻坚颇以为然，但惧苻生身强力猛，未敢遽然行动。苻生是夜亦对侍婢说道：“阿法兄弟亦不可信，明日我当除之。”阿法者，指谓清河王苻法。却也恰巧，此夜清河王苻法亦梦见神人明告其曰：“祸将集门，惟先觉者可以免祸。”亦在此夜，侍婢将苻生之言报知苻坚，苻坚又转告兄长苻法。苻法大惧，立即与梁平老、梁汪等密商避祸之计。
为求自保，苻法与梁汪遂召壮士数百，当夜潜入云龙门。苻坚亦领麾下三百余人，鼓噪继进皇宫。宿卫将士都恨苻生，竟随同苻坚杀进宫里，来寻皇帝。苻生醉卧床中，直至苻坚引兵杀入，才朦胧坐起，醉眼迷离质问左右道：“这些人何故擅入我内寝？”左右回答道：“是反贼也。”苻生醉问：“既说是贼，何不拜见？”左右皆窃笑，连苻坚手下兵士亦都忍俊不住。苻生于是大声催命士兵下拜，不拜者斩首。苻坚指挥军士从卧榻上把苻生拖下，牵拉出去幽禁，宣布废为越王。苻生醒后，见自己已成阶下之囚，只好每日索酒寻乐。众臣遂拥苻坚即位，称大秦天王。苻坚遣使逼苻生自尽，苻生临死前饮酒数斗，醉倒于地不省人事，终被使者勒毙。可恨复又可笑！苻生终年二十三岁，在位三年，死后谥为厉王。
列位看官！史论苻生淫暴，天人共愤；无独有偶，同时复有凉王张祚暴虐，亦致上下共怨。故此二王皆在位不久，死于横祸。俗语云‘万恶归于一人’，或许史官有夸张之处，但为人君者，能不慎哉！且说前凉张璀、宋混既杀张祚，请张重华母冯氏立张曜灵弟玄靓为王。冯氏允之，于是张璀乃引群臣入殿，共推张玄靓为凉王，自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凉州牧，兼领张掖郡公；使宋混为尚书仆射。前秦晋王、征东大将军苻柳闻凉王张祚死，于是遣参军阎负、梁殊使于姑臧，游说张璀来降。张璀拒绝，说凉六世为晋臣，若与秦通使则违反先君之志。并自翊国跨三州，带甲十万，西包葱岭，东距大河，表示不服秦国。阎、梁二人则对其晓以利害，以晋室衰微，秦国大盛，且敦信义，有囊括关中、席卷四海之志，迫使张璀就范。于是张璀以张玄靓名义遣使向前秦称藩，秦因玄靓所称官爵而全部照授。
按下秦、凉之事，回头再说东晋。却说姚襄引军攻打洛阳，冉魏故将周成已率部投降晋朝，今见势危，于是告急朝廷。晋穆帝闻说洛阳吃紧，诏令征西大将军桓温为征讨大都督，督诸军往讨姚襄，并经略洛阳。桓温奉诏，自江陵起兵再次北伐，遣都督高武兵据鲁阳，将军戴施屯军河上，自率大军断后，三军并发。永和十二年八月，桓温率大军先到洛阳，乃进兵至伊水。姚襄闻桓温大军已至，遂令三军撤去洛阳之围，返身来拒晋军。桓温闻报姚襄拒住前路，乃命列阵于伊水之北，亲披甲持锐督战，命大将阳钦出马。姚襄亲自出战，与阳钦激斗二十余合，气力不加，只得拨马还走，三军溃散。姚襄于路收集残部，复得数千骑兵，逃至北山，入山扎营。桓温见姚襄败走，亦不追赶，令三军进入洛阳城。
周成率众迎入桓温，诸将皆来点参，桓温命将禁卫营屯军于原太极殿前。中原之民闻说姚襄战败，抛妻弃子随入北山者有五千多人。姚襄见民心可用，遂复引兵出山，驻扎于阳乡，闻风来奔者又有四千多户。姚襄虽然前后数次惨败，众人凡打听其驻扎所在，犹扶老携幼奔之，由此可见其平时爱民如子，犹胜当年刘备。有时传说姚襄重创不举，桓温军所俘男女亦无不向北流泪，其得人心如此。弘农杨亮先附姚襄，姚襄以客礼待之；后杨亮为桓温所俘，桓温问及姚襄为人，杨亮则答道：“姚公精神器宇，属于孙策一流，而雄武过之。”桓温遂喟叹不已，深恨当初殷浩逼其反叛，为朝廷树此大敌。既克复洛阳，遂移屯金镛，谒拜先帝陵寝，修复毁坏诸墓，各置陵令守之。于是表奏朝廷，令谢尚镇守洛阳，使颍川太守毛穆之扶民理治，徙降民三千余家南渡江汉。朝廷悉皆准其照办，于是桓温执周成班师南归。姚襄败退至平阳，秦并州刺史尹赤复率众归降，姚襄自此遂据襄陵，招抚散众，更待时而起。
丁巳，晋穆帝加冠设朝，褚太后归政，自还徙于崇德宫。文武百官拜贺，于是改元升平元年，穆帝于太极殿大宴群臣。是年姚襄迁到北屈，将谋取关中。四月自北屈进据杏城，派从兄辅国将军姚兰攻占鄜城，复让其兄曜武将军姚益及左将军王钦卢招集北地胡汉之人，归附者五万多户，再度声势大振。前秦国主苻生当时未死，派部将苻飞拒战，姚兰战败，被苻飞擒获。五月姚襄率众西退，苻生又派苻坚、邓羌等截击。姚襄将要作战，和尚智通再三劝谏姚襄，说屡败之余应收集军众厉兵秣马，等待时机再作打算。姚襄说道：“二雄不能并立。望上天不弃有德，而救助黎民，我意已决，卿其勿阻。”值氐羌兵马逼近，姚襄发怒，于是长驱进兵，与秦广平苻黄眉战于三原。正激战之间，东海王苻坚引众杀至，姚襄终因寡不敌众战败，被苻坚所杀，时年二十七岁，苻生命以王公之礼葬之。弟姚苌率众降秦，至后归国称帝，追谥兄姚襄为魏武王，封姚襄孙姚延定为东城侯，此乃后话，于此表过不提。
按下关中，复说辽东。高句丽王高钊自其母被燕王慕容皝掳获，只得向燕称臣。至元玺四年十二月，高钊又派使臣至燕国纳质修贡，请还其母，燕主慕容儁许之。遂派蓼中将军刁龛送高钊母周氏归还其国，封高钊为征东大将军、营州刺史、乐浪公。元玺六年二月，燕主慕容儁立中山王慕容暐为皇太子，并改元光寿。五月，慕容儁派大将慕容垂、慕容虔等率步骑八万进攻塞北敕勒部，大败其众，俘斩十余万人，获马十三万匹，牛羊数目无算。匈奴自被东汉击败，先后西迁或四散，其中南下入居塞内者有十九个部落。光寿元年五月，贺敕头率其部众三万五千余人归降前燕，燕主将其安置于代郡平舒城。六月，燕主慕容儁杀段龛，坑其部众三千余人，段龛势力至此被消灭。前燕自龙城迁都于蓟，又攻占冉魏，据有其地，至此燕境扩至淮河流域。光寿元年十一月，燕主慕容儁又将都城迁至邺城，十二月进入邺宫，复于其地制作铜雀台，依当年魏武帝曹操故事。自赵汉国灭，匈奴支系铁弗部首领刘务桓掌权，为刘乌路孤之子，与代王什翼犍交好。代国十九年初刘务桓病卒，其弟刘阏头继立。刘阏头不甘作附庸，欲脱离代国自立，被拓跋什翼犍察觉，遂率军西巡，临近黄河。刘阏头大惧，即刻请降，其后部众纷纷叛逃，阏头惧而东走，乘冰渡河。未料半渡而冰解，未渡余众悉归兄子刘悉勿祈，刘阏头于是逃奔代国，其后不知所终。刘悉勿祈乃刘务桓之子，统领父兄之众不到一年既去世，其弟刘卫辰尽杀刘悉勿祈之子，继立为匈奴铁弗部单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