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早已泪流满面,伤心地说:“阿要作孽天天望信,望来实介一封信。”随即放声哭了起来。
金生拿手巾递给母亲,彩凤说道:“唔笃覅难过[口圼],我想阿是林瑛一门心思俚心想生个囡娪。”彩凤记起林瑛前年来乡下时曾说过,如果再怀孕,一定要生个女孩,男孩是不要了。黄纪元这时气呼呼拍一下桌子,站起身一脚踢开凳子,恼怒地往里屋走。
柳氏跟进里屋,点亮灯后见丈夫脸上淌着泪珠,坐在床沿上发愣。她不由一阵心酸,一起生活了几十年,很少见他掉眼泪,忙把手巾递到他手里,也在床沿上坐下来。
黄纪元长叹一声,抬起头说:“不争气格倪子,我恨弗得当面去揎俚两个巴掌。”柳氏说道:“倷光火也呒用。现在最最要紧是小倌,倷心里哪哈想阿答应小倌送别人家”
黄纪元火冒八丈地说:“拚我老命也弗答应。”他站了起来,气呼呼说:“我去叫海祥写回信。”柳氏一把拖住丈夫,让他重新坐下,随后眼泪汪汪说:“自家养格倪子,自家晓得啘。银生弗会平白无故拿小倌送人,俚真是落难哉。”
黄纪元抱着头说:“阿要急煞人奈么哪哈办呢”柳氏想了又想,然后对丈夫说:“倷明朝就去上海,看看银生到底闯啥祸实在呒办法,拿小倌抱到乡下来。倷看哪哈”
黄纪元点头说:“倒也是个办法,我去拿小倌抱转来。”柳氏又说道:“还要搭金生、彩凤商量,小倌来乡下要吃奶奶啘。”黄纪元突然醒悟,问道:“倷想让彩凤喂奶”柳氏点点头,黄纪元说:“倒也蛮好。”他站起身来,急忙说道:“快点叫金生、彩凤一道来商量。”
金生此时也在为兄弟犯愁,坐在桌前捧着水烟筒“噗哧噗哧”吸水烟,见父母从里屋出来,他连忙抬起头。柳氏张口对他说:“快叫彩凤出来。”他放下水烟筒,转身进了东屋。
不一会儿,彩凤半敞着怀,抱着正在吃奶的海珍,同丈夫一起出来,在公婆面前坐了下来。柳氏此时神情肃然,开口说:“金生啊,彩凤啊,唔笃是黄家格长兄长嫂,现在兄弟落难啘,长兄长嫂要伸手帮一把哉。”
金生不知母亲的话是何意于是问:“姆妈:倷说[口圼],到底要伲做啥”黄纪元望一眼他俩,说道:“我明朝一早去上海,想去拿小倌抱转来。”金生和彩凤点头说:“倒也蛮好。”
柳氏接着说道:“只不过小倌要吃奶奶啘”她把目光落在了儿媳身上。彩凤是个聪明人,明白婆婆话里的意思,点头说道:“我明白哉。等上海小倌来乡下,我让海珍断奶。”
老夫妻俩听了舒口气。黄纪元说道:“黄家格好媳妇啊,多谢倷哉。”然后对金生说:“明朝代我去请假,就说我去上海有要紧事,隔天就转来。”金生点了点头,对父亲说:“倷明朝要出门,早点去睏觉吧。”
老夫妻俩回到房里又商议了一会,然后在床上躺下。黄纪元不停地叹气,说道:“阿要急煞人弗晓得银生到底闯啥祸”柳氏回答说:“自家养格倪子,自家晓得啘,我弗相信银生会伤天害理。”俩人在枕边嘀嘀咕咕,好一会才入睡。
柳氏鸡叫头遍就起床,先淘米煮粥,然后揉面粉做麦糕。麦糕是本地最简单的干粮,把揉好的面团切成一片片,然后贴在镬底,用小火慢慢烘焙。如果考究一点,揉面时要放些油,再加糖或者盐。今日做的麦糕,除了让丈夫在路上当干粮,还要让上海的两个孙子尝尝,少不得要考究做法。
柳氏在灶上忙完后,进屋去唤醒丈夫。黄纪元走进堂屋坐下来喝粥时,柳氏把麦糕放进一只面粉袋,又捧出一只陶罐,掏摸出十来个鸡蛋,想让丈夫带到上海去。
黄纪元皱眉说:“要磕碎啘,阿要肉麻”又说道:“倷囥好。海珍要断奶,省下来让海珍吃。”柳氏想想也对,把鸡蛋重新放进陶罐里,然后又捧出一只陶罐,倒出来一大堆毛豆干。这毛豆干是用盐水煮熟后晒干的,过节时让小孩当零食吃,上海的两个孙子爱吃这,麦糕加上毛豆干,塞满了一只面粉袋。
一切收拾停当后,黄纪元卸下大门的门闩,外面天色已蒙蒙亮,老夫妻俩一起出了门。
银生在上海安家已多年,可是柳氏一次也没去过,金生只去过一次,倒是黄纪元去过无数次。夫妻俩在走下桥的时候,柳氏叮嘱丈夫说:“看见银生,倷千万覅光火,就是想骂几句,也要有分寸。”
黄纪元应了一声,柳氏又关照说:“要是银生真落难,劝俚索性回乡下来。老天爷饿弗煞种田人,只要一家门团团圆圆就好。”说着忍不住泪水直涌。
夫妻俩一路说话,走出了二里多路,天色已大放亮。黄纪元接过面粉袋,对妻子说:“倷快点转去吧,天已大亮哉。”柳氏这才止住脚步。
黄纪元要再走一里路,才能到供销社的船码头,那里每天有进城的船,如果搭不上进城的船,只能步行几十里进城。
柳氏望着丈夫的身影远去,当她转回身的时候,一对早出觅食的燕子从她头顶上掠过。她抬头望一眼燕子,身子不由打了个冷颤,眼泪又不由自主地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