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新府初立, 颇为忙碌。</p>
跟李固那里过了明路, 从谢家村回来的第二天她便亲自去逍遥侯府接人。</p>
于氏已经替嘉佑整理好了箱笼。谢玉璋轻声告诉嘉佑：“带你喜欢惯用的东西就行, 其余的，姐姐那里都有。”</p>
嘉佑只不说话, 用力地攥着于氏的手不肯放开。</p>
于氏叹息，摸着她的头道：“别怕, 这是你姐姐，跟你福康姐姐一样的。”</p>
嘉佑才叫她掰开了手。但谢玉璋去牵她的手, 她却紧紧攥成拳不张开。</p>
嘉佑当年逃入东宫, 哭求太子夫妇救福康，哭得晕了过去。再醒来，东宫大门紧锁，人人自危, 于氏也得先照看自己的孩子，无人顾得上她。</p>
偏她从小便是个格外乖巧的孩子, 十分安静, 众人也没多想。</p>
只后来, 嘉佑竟能成月成月的不说话, 慢慢地大家才看出不对。</p>
只后来他们这些人的形势一路下坠，就算发觉了又能怎样。待到了逍遥侯府，末帝服丹, 太子酗酒，嘉佑只是不说话而已，又不是疯癫吵闹, 又不是不吃不喝，竟是最省心的一个。</p>
这些情况，谢玉璋从于氏那里已经知道了。嘉佑不肯张开手，她便伸出两只手包住嘉佑的小拳头，柔声说：“别怕，姐姐那里很好的。院子里有秋千，有很多年纪和你差不多的女郎可以陪你一起玩。”</p>
嘉佑只垂着眼，一声不吭。</p>
于氏叹息，道：“交给你了。”</p>
谢玉璋点头。</p>
逍遥侯难得今日特地还没有服散，清醒地等着她，老泪纵横：“去吧，去吧。给她个归处。”</p>
太子一如既往沉默。只其余三个皇子眼露羡慕，只恨自己没能生作女郎，还有“嫁出去”这条出路，可以脱离这个让人窒息的逍遥侯府。</p>
逍遥侯府，一点也不逍遥。</p>
数百年前，谢氏高祖也给前前朝的末帝赐了个类似的爵位养着。后来那位末帝做了首怀念旧日时光的诗，高祖看了，便赐了他鸩酒。</p>
如今谢家人虽然也衣食不愁，可谁知道这条命还能留多久呢？</p>
看着转身离去的谢玉璋和嘉佑，竟不止羡慕，甚至有些嫉妒了。</p>
待回到永宁公主府，谢玉璋牵着嘉佑去了给她准备好的院子，带她看过那屋子，一间间告诉她都做什么用。给她看她的精致床榻、名贵瑶琴：“都是你的。”</p>
嘉佑什么表情都没有。</p>
只是谢玉璋安顿好她，要离开，她却忽然伸手揪住了谢玉璋的袖子，不肯松开。</p>
谢玉璋懂了。</p>
在逍遥侯府，谢玉璋对嘉佑来说是陌生的。可到了这更陌生的永宁侯府，比起别人，谢玉璋是唯一认识、熟悉的。</p>
谢玉璋道：“我还要去见属官们，要不然你和我同去？”</p>
嘉佑不吭声。</p>
谢玉璋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p>
说罢，又牵住她的手。</p>
这一回，嘉佑却放开拳头张开手让她牵，非但如此，她握着谢玉璋的手还很用力，像是生怕她在这陌生的地方丢下她。</p>
谢玉璋的心隐隐地疼。</p>
这样的嘉佑，与前世紧紧向林斐依靠的自己，是多么的像啊。</p>
带着嘉佑到了前面，谢玉璋指着大堂道：“你看，这里就是姐姐平时接见属官或者客人的地方。”</p>
又带她进到次间里：“这间屋子里面有桌有榻，可以做事情，也可以休息。待会姐姐要见几个人，让人陪着你在这里吃点心好不好？”</p>
然而嘉佑只是不肯放开她的袖子，攥得愈紧。</p>
谢玉璋无奈，唤来侍女在她耳畔轻声交待了几句。</p>
侍女转身出去，谢玉璋先带着嘉佑在次间里坐着，让人上了几种不同口味的饮子、点心，观察她喜欢哪一种。</p>
很快，侍女带了个青年妇人进来。</p>
谢玉璋给那妇人使了了个眼色。那妇人路上已经得到过嘱咐，大致知道怎么回事。待真看到长大的嘉佑面孔麻木毫无表情，还是忍不住眼圈一红。</p>
她用袖子擦擦眼睛，先不忙着靠近，就站在原地，柔声问：“殿下，嘉佑殿下？可还记得奴婢？”</p>
嘉佑向她看去。</p>
妇人道：“奴婢是晚秀啊，朝霞宫的晚秀。”</p>
晚秀和王忠两口子现在也住在公主府里，她靠近一步：“从前，嘉佑殿下和福康殿下常常来朝霞宫找我们宝华殿下玩的。”</p>
听到福康这两个字，嘉佑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p>
晚秀继续道：“那时候嘉佑殿下还小呢，都是福康殿下牵着殿下的手一起过来。有一次，我们殿下正在院子里跳舞，两位小殿下就坐在廊下拍着手看。奴婢给殿下们端来了冰饮子，福康殿下摸了摸说，不行，嘉佑昨天便喝这个闹了肚子，今天不能再喝了。可殿下很想喝，抱着福康殿下的手臂撒娇唤姐姐，福康殿下没办法，才许殿下小口喝半碗……”</p>
嘉佑不知道还能不能记得那么小时候的事，但晚秀的描述里，“福康”栩栩如生，嘉佑便听得住了。</p>
晚秀走到塌前，从嘉佑的手里将谢玉璋的袖角缓缓地扯了出来，自己则握住了嘉佑的手，柔声道：“殿下，我给你多讲讲从前福康殿下的事，好不好？”</p>
谢玉璋道：“晚秀陪着你，姐姐就在外面，你有事，可以叫我，也可以跑出来找我。”</p>
嘉佑点了点头。</p>
谢玉璋松了口气，走到槅扇门口，擦了擦眼睛，才迈出去。</p>
身后还能听到晚秀温柔的声音：“从前啊，福康殿下……”</p>
袁聿和王忠李勇先后来回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