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嚎啕大哭。</p>
这一次, 车外的人都听到了。大家本已在中午收了泪一路走到这里, 听到公主殿下的哭声, 忍不住又都垂泪。</p>
“二郎把我送到队伍里，我直接找上了夏嬷嬷。嬷嬷把我藏在她车里, 本来一直都没事，谁想到前天晚上被晚秀撞到了。”林斐把谢玉璋搂在怀里, 让她靠在她肩头，拢着她的头发给她讲她是怎么藏匿在队伍里的, “我逼她答应了我, 不许告诉你，以防你把我扔给五殿下带回去。今天两位殿下都折返了，咱们的队伍也跟着可汗走了，你再没法把我一个人留下了, 所以我出来了。”</p>
前天晚上，便是队伍和可汗汇合前的最后一夜。是谢玉璋在雪丘上抓到李固偷窥她的那一晚。她会去抓李固是因为做梦梦见了林斐。她会梦见林斐是因为晚秀傍晚哭泣说见一人形似林斐, 故而伤感。</p>
晚秀说谎了！</p>
什么形似林斐, 她根本就是见到了林斐本人！</p>
那一晚晚秀难过哭泣, 谢玉璋还以为她是伤自身, 却原来……她是在哀林斐。</p>
林斐强迫她保守秘密，她却知道保守秘密的结果是林斐将失去最后的留在云京的机会，将和她们一样一生留在草原, 故而难过哭泣。</p>
晚秀啊！</p>
林斐啊！</p>
谢玉璋把脸埋在林斐肩头，无声地流泪，打湿了林斐的袄子。</p>
她们两个一直留在车上, 直到宿营的帐篷都搭好了，林斐才给谢玉璋擦了擦脸，便是从下车到帐篷只有几步路的功夫，也给她系好斗篷的带子拉好风帽兜住头脸才放她下车进帐篷。</p>
侍女们已经支起小炉烧好了水，投好了热手巾给谢玉璋净面。林斐给她轻轻涂上珍珠膏，唯恐她的皮肤在这么冷的地方皴裂了。</p>
谢玉璋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一样，任林斐为她做这些。</p>
侍女们都眼中含泪地笑着。</p>
从前朝霞宫里，徐姑姑夹在淑妃和公主之间十分谨慎，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所以林斐入了朝霞宫，分了她的权，她其实乐得放手。她这态度影响了诸人，朝霞宫有什么事，大家其实一直是以林斐为主心骨。</p>
现在，林斐追来了，朝霞宫诸人……人齐了，心也齐了。</p>
真好。</p>
用了晚饭，又洗漱过。分别三个月，林斐和谢玉璋这一晚自然是要抵足而眠，好好契阔。</p>
“今天早上知道了昨晚的事，我和嬷嬷都极后怕。”林斐心有余悸道，“谁想得到王石头那样无用，幸好，有李将军在。”</p>
她搂住谢玉璋问：“珠珠，她们告诉我，将军逼着国师去逼着可汗发了誓，一定会遵守和大赵的协议，真的吗？”</p>
谢玉璋说：“真的。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换作是我，也只有这一个法子。”</p>
林斐叹气：“希望能管用。”</p>
谢玉璋安慰她道：“他们信奉祖神，通常情况下，会遵守对祖神发的誓言。但李固也提醒我了，男人在这种事上常常靠不住。所以以后，可汗要是醉了或者什么，我们一定要小心。”</p>
两个都是少女而已，谢玉璋才十四岁。从前她们冰清玉洁，胜过这塞外的白雪，何曾谈论过什么“男人”、什么“这种事”。如今两个人谈起来，却没有一个人感到羞涩，两个少女都神情凝重。</p>
“不怕，珠珠。”林斐躺在谢玉璋身侧，握住她的手，轻声告诉她，“我们在一起，就不怕。”</p>
谢玉璋和林斐握着彼此的手，都觉得心里满了，再没有分开时的空洞洞。</p>
帐子里静了许久，谢玉璋望着林斐起伏的身形轮廓，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p>
她翻了个身，搂住了林斐，咬着她的耳朵说：“阿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p>
林斐微怔，只听谢玉璋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出了她的秘密：“我……知道未来。”</p>
林斐愕然，侧头去看谢玉璋。</p>
谢玉璋枕在软软的枕上，鸦青秀发铺开一片。她的眼睛在昏暗帐子里幽幽地发着光。</p>
“什么？”林斐迷惑。</p>
当林斐出现时，谢玉璋虽恨虽怒，内心深处却有了一种真实地握住了什么的感觉。那种孤身一人无可依靠的感觉，忽然便消失了。</p>
谢玉璋终于明白，前世她们两个在一起太久、太深，原来早已经视对方为自己的半身。</p>
她将林斐留在云京，便等同于将自己割去了一半。</p>
太痛了。这种痛，一直压在“这是为林斐好”的信念之下，她才能一直撑下去。</p>
她幽幽地望着枕畔的林斐，眼泪滑落在枕间。</p>
“我提前知道了漠北使团上京，我提前知道了他们要求一个真公主。”她轻声道，“阿斐，你日夜都和我在一起，从前的我，是那种会想到在父皇身边安插人手的人么？”</p>
当初林斐的确困惑过。但在谢玉璋将她诓骗至勋国公府强将她留在云京之前，她从未想过谢玉璋会对她说谎。</p>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林斐问，“什么叫知道未来？那是什么意思？”</p>
谢玉璋擦擦眼泪，撑身坐了起来，林斐也坐了起来。两个人拥着被子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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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个梦，还记得我那次被魇着吗？我做了一个得很可怕的梦，在梦里，我过了一生。”</p>
谢玉璋缓缓地，以“做梦”为说辞，和林斐分享她知道的那些事。</p>
她给她讲了和亲之后遭遇的种种，阿史那大婚夜硬闯，夏尔丹强夺，乌维抛弃，大赵的覆灭，以及最后……她们是如何回到云京。</p>
林斐听得骇然。</p>
因为谢玉璋的目光是聚焦在空气中的，她讲述中途不曾磕绊过，那种感觉，与其说是讲一个梦，更像是讲自己的经历和回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