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少年连忙要去园圃石墙边探望下头,却秦基业喝住了:“炼师跟前探头探脑成何体统!”
众少年只好回到原地,等待天师如何处置下头突如其来的别村人。
只见郝天师沉吟一番,便吩咐那道士说:“传师傅的话:所有人马都可以上来,不过没两个人须得砍一棵盆粗的大树扛一块钵大的石头,一同带上来。
若是有人追问为何要这两样东西,推托说师傅刚接得雷公老爷的钧旨,下一回安贼的强兵劲卒来了,原本的滚地雷要变幻模样了,隐藏于树木石头之中了。”
那道士得了令,如风似雨去了。
众少年当然闹明白那两样东西的用处,又窃窃私语道:“想必还是侥幸,从雷公老爷那里借得所谓滚地雷的事儿!”
“俺还持原来看法:滚地雷绝非这个道士从雷公那里央借来的。”
“不然没必要让人砍树找石上来击退叛军了!”
秦基业唯恐天师脸上不好看,站起驱赶少年们:“你几个太过胡言乱语了,一个个都滚下去等着师傅与天师说完事!”
众少年又噤了声,刚要下去,那天师却泰然自若说:“慢着,各位少年子。贫道有话要说。”
众少年自然止了步,听见天师煞有介事说:“滚地雷杀贼兵当然得叫雷公的滚地雷,可倘若树木石头也能杀却贼兵,那么树木石头不就是另一种模样的滚地雷了?贫道说是从雷公老人家那里借得的,不也顺理成章?”
敢斗、学述最先领悟此话的积极意义,顿然笑逐颜开点道:“太说得过去了!”
“这才是天师真正从雷公老爷那里借得的滚地雷呢!”
其余少年也都懂得其中的奥妙,宝卷代表他们说:“好好,我等少年再也不敢妄自非议天师的法术了。”
秦基业目视他几个一番,说:“这还不够,还得积极游说村民相信滚地雷也能藏身与树木石头之中,发作起来,威力丝毫不让与从前的滚地雷。”
众少年笑着答应了,依旧侍立于秦基业之后,不再有那么多的闲话要说了。但敢斗慢慢移步到秦娥边上,悄声说:“姑娘今日为何迥异于往日,若干显而易见的东西竟后知后觉,不如敝人先知先觉?”
“是啊,美的你。”秦娥轻描淡写说。
敢斗愈加得意,刚要移步回原来位置,却给丹歌拽住了说:“我妹妹这是让你有所发挥,策勉你的进取心呢。”
敢斗这才明白秦娥的好意,不禁既惭愧又感动,便回头看了她一眼,却不见她用眼神来接锋。
双方达成了默契,秦基业又与天师说及炼丹之事:“不知炼师所用之物也是黄金、朱砂、曾青、雄黄等物?”
天师点头说:“正是这些货色。可也有贫道自家琢磨来的配伍。”
随后,秦基业又说:“从前我听得人说,孙思邈真人曾炼就一种能助长火势的药物,炼师可曾听说过?”
天师则说:“不仅听说了,而且炼就了,果能生就一大蓬刮刮杂杂的火势,甚至还能炸山开石哩!”
秦基业道:“甚好,可见炼师道行非寻常道人可比。”
说着说着,山下头渐渐人声鼎沸,禽叫兽唤。众人知道那里已聚集千百号黎庶,刚才来接得天师旨意的中年道士正用大声吩咐新来的村民做成那两件事。
秦基业最后问道:“炼师以为大唐临了能不能剪灭安史,恢复固有气象?若能,大约要耗多少年死多少人?”
天师说:“贫道算定大唐的天运未去,尚有百多年的光景。安史的叛军再有个三五年便可消灭殆尽了,然大唐从此以后伤极了元气,国力大不如前了。至于你说的百姓丁口死多少,贫道以为百个之中须得死上六期十个吧。”
众少年顿然目瞪口呆,没想到景况会如此严重。学述开口道:“我听说开元年间大唐有四千八百多万人,若像天师说的,安史兵乱戡定后,大唐只剩下两千万臣民不到了!”
“这还是往多里说的数字,”天师叹息说,“实际剩下多少,只有高高在上的老天和玄元皇帝看得见数得清了。”
秦基业也叹息一番,然后起身:“在下与少年还要上路,宝山与宝殿呆得差不多了。”
法师频频摇头,说:“可惜贫道枉费唇舌,徒喷口汁,也没能成功劝说先生暂住不走。”
秦基业恭敬说:“实属迫不得已,多有得罪了!”法师倒也豁达,并不一味挽留,送一行人到园圃门口,道:“顺风顺水,快走快到。”
老里正哪肯放秦基业师徒这就开拔,立刻啸集本村父老一同加以挽留,还叫杀了一腔羊,火速炙上了,央求道:“我等村野匹夫哀恳师父和少年好歹吃了这晚膳再走不迟!”
盛情难却之下,秦基业只好答应了,就便又说出购粮买肉的事来。里正爽朗说:“至于你们师徒十四五人路上要食用的畜肉与糗粮,老夫这就叫人备下就是了。”
秦基业刚问值当多少钱,老里正说:“不须多少钱,径直拿走去。要不了几日,敝村的人便可返回村子了,那时滚地雷早已赶跑了叛军,怕是灭了他们一半的人马了呢。”
一吃上肉,也就附带着喝上了酒。秦基业、众少年受之有愧却之不恭,热肉冷酒下去,一个个都困了;等天色黑了,便为村民搀扶去,到墙后头岩石中凿出的一个洞窟中横罗十字,睡去了。
翌日凌晨,秦基业蓦地为鱼二、元宝的哭声叫醒了。他吃惊不小,起身问道:“为何这两人也上来了,不是叫看着战马么?!”
一看,边上的少年都不见了。他火速去外头,见鱼二、元宝与战马一同上来了,由里正、丁壮、小道松着绑。
鱼二、元宝见了自家师傅,便哭叫道:“我俩并非束手就擒弄来的,反抗了,无奈挡不住这许多袭来的丁壮、小道,到头来还是叫给弄上来了!”
秦基业叫苦不迭,冲着来赔罪的里正说:“这事是丈人想出的,还是天师划策的?!”
老里正刚要辩说什么,众少年出现了,有笑的,也有怕的,最终捧出秦娥来。
秦娥面带愧色说:“师傅,别怪罪老里正与大天师了,是我几个人一同想出来的。不为啥,其实是不想这么就走了,错过许多大见识大名堂。”
秦基业诧异坏了,喝说:“你几个不是一同喝得烂醉如泥了么昨晚?!”
秦娥摇头说:“其实喝得不多,早就定了计,装着喝多了罢了。”
“一早起来了,相聚于石墙跟前,一致说:不能走,走了就是狗熊了。”
敢斗不让秦娥独自背黑锅,自首说,“后来我说:不如弄个既成事实,叫丁壮、小道去绑了鱼二、元宝,捉住马,一同拽上来!”
连学述也挺身而出:“后头的计策师傅一听,就晓得是我颜学述擘画的!”
秦基业咆哮如雷道:“谁想出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你们还去不去江南等不等流水?!”
众少年嚷纷纷说:“当然要去。”
“自然要等。”
“要等击败了眼跟前令狐潮的五千来号贼兵再说!”
秦基业道:“哪来的五千来号贼兵?”
老里正道:“这不来了,动静大着呢!”
秦基业身子高,一探望远处,只见十里地之外狼烟翻腾,真有黑压压呈阵势的贼兵兼程赶来。事已至此,他叹息说:“这么一来,想走也走不脱了。也罢,只能与父老乡亲同舟共济了!”
老里正、小道、丁壮无不欣喜异常,而秦娥、敢斗等少年更是蹦跳起来,高呼道:“可好了:又能杀敌了!”
秦基业听得顶上有动静,仰望看见郝天师在道观跟前探着头说:“原来师傅不曾走!如此则甚好,甚好,——众人拾柴火焰高嘛。”
秦基业则说:“贼兵来了,就看天师如何运筹帷幄退走他们了。”
当着许多人,天师说:“贼兵又泼污血秽物了,内中还加了许多熊胆汁,雷公暂时听不到贫道的吁请了。
好在这石堡寨风雨不动,又有这许多避祸的百姓,兼及砍了树扛了石上来,那两样寻常所见的东西里躲着雷公的雷兵雷将,足以打退贼兵几十回哩。”
说毕,他朝下头招手,要秦基业上去:“先生一人上来,贫道有要紧话说与你听。”
秦基业独自上去,到得道观门口。那天师亲自接着他,并不延请进去,站在门首道:“先生与少年实在要走,其实是走得脱的:最下头的石墙内有一个废止的洞窟,内中暗藏一条蜿蜒曲折的石道,直达石堡山之下。
是当年魏太武帝亲自督造的,就是怕万一南军打来围困过久,一个人也下去,一颗粮也上不来。有暗道就有法子,起码多办一条生路哩。”
秦基业道:“可见拓跋焘自有其过人之处。不过炼师将这么机密的事儿透露与我又何必?”
那天师笑道:“先生若想抽身事外,不妨瞅准机会,这几日便带少年突出去。”
秦基业问道:“不知能不能通得了一匹马,炼师所说的暗道?”
天师道:“人行得,马却行不得。”
秦基业气恼说:“若没马一同下到得山底下,即便我几个要逃命也必死无疑了。”
天师说:“先生似有埋怨贫道的意思。”
秦基业说:“好吧,有暗道总是好的。”
那天师笑说道:“是呢是呢,至少能用来埋伏奇兵破敌哩。”便叫一个贴身道童带亲基业下去看一眼。
天师人不见了,话仍在飘荡,是对下头百姓说的:“雷公不缺雷,村夫不缺手,等着瞧便是了。”
下头的百姓听见这话,对天师的法术坚信不移,高高低低呼唤道:“贼兵这回要尝到别样的滚地雷了,死得比前几次都多了!”
叛军已在山前头忽然停下,步步为营泼洒污血秽物,免得滚地雷又动地而来。
秦基业见状,愈加与道童往下赶,一路上亲眼目睹诸多村民斗志昂扬,把搬上来的石头搁在墙上,一些能工巧匠则用大锯子把砍下的大树锯成半人高的几段,在墙上堆成阵势。
更要紧的是没人脸上现出恐惧之色,仿佛都有郝天师的神力附体,堡中就是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