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来日,秦基业便率众少年挨近汝水源了,一路上的累与饿无须赘述。这个地方山高林密水急,就是总不见有人。
秦基业不想告知众少年,尤其是去尘、宝卷等人这里其实就是汝水源,他要悄悄渡过汝水源,竞投熊耳山去。
去尘、宝卷和封驭本不是傻子,见此处山势渐高,水流细小而湍急,便问是否已抵达汝水源了。
秦基业说:“还有好几日路程,咬紧牙关就过去了。”
也是巧,不可能见到人的处所却偏碰见着人了,一个年老的樵夫如履平地,扛着份量大过自家许多倍的柴薪,从前头盘旋的羊肠小道走来。秦基业想率少年们回避,却已来不及了。
果然不出秦基业所料,去尘、宝卷抢上去堵住那樵夫去路。去尘问道:“野老,汝水源在哪儿,你可知晓?!”
宝卷扯住柴薪道:“丈丈,我们要趟过汝水源去,汝水源可近了么?!”
那樵夫侧着脑袋,干瘪的嘴向下头白花花的溪水努了努:“这下头可不就是汝水源的活水?”
说了便撞开两人去了,悠悠游游的。
去尘、宝卷瞠目结舌,肩并肩望着羊肠小道下头那一道清澈见底的水流。秦基业及时想好了应对策略,说:“无须滞留,汝水源头还早着呢!”
去尘、宝卷,包括封驭、晋风不禁都有些气愤,上去拦住他:“野老说已到汝水源了!”
“师傅敢说自家比他都熟悉此处的地形!”
秦基业道:“不见那老儿答复你两个的问话当儿侧着头么?”
去尘、宝卷疑惑道:“这又怎地了?”
“你什么意思?”
秦基业说:“那老儿耳聋了,以为你几个问的是‘如何走去汝水源’哩,于是说沿这溪流走几日,就到了。”
去尘道:“即便他听错了,可说的也是汝水源须得从这下头走,师傅为何却往山上走!”
秦基业不慌不忙说:“师傅抄近路不好么?师傅可带着《皇舆图》,那上头记着这条道,指明沿着走,径抵汝水源。”
去尘、宝卷将信将疑:“师傅莫要骗我几个了!”
“诓骗人的不是人!”
“你们几个贵介公子活着,师傅方能致富,师傅何苦拿自家的好处开该死的玩笑?”
去尘、宝卷登时笑着说:“师傅这么说,我几个便放心了!”
封驭说:“我死去的兄长老喜欢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师傅说得是真话!”
这么一来,这三个较为不好对付的太岁便死心踏地随秦基业走下去,渐渐踏上进入熊耳山的山路时都蒙在鼓里。
走到下午时分,溪流渐渐不见了,山体却越大越高,这三个太岁未免又疑惑了,心中犯嘀咕,嘴上不敢问。
宝卷不仅鼻子灵,耳朵也尖,听得前头传来一阵清脆的鸾铃声,兴奋道:“快到了,就快到了!必是有人赶着牲口从汝水另一边过来了!”
去尘、封驭也都呐喊起来,伸出颈脖子,等着前头蜿蜒的路走来马队。
秦娥、丹歌、解愁等人从不问到没到汝水源之类的问题,他们早已看出秦基业此行必然另有处置。
殿后的翻雨总是啥都不问,看的方向,与其说是前头,不如说是后面,所以也不知道真正的汝水源早已过去了。
稍顷,前头果然出现行商,总共二十几个人,赶着十来匹劣马。马背上驮有许多沉甸甸的东西。
目下是战时,又在山深处,对面走来这许多带着大量货色的行商太不寻常了,秦基业等人不住拿眼去望着他们。
蹊跷的是,这些行商大都哭着鼻子,越近便越清晰。秦基业要带少年去熊耳山里,眼前却有从熊耳山出来的行商,而且无不啜泣。
他不禁想道:“不好,熊耳山里或许有意外景况发生!”
两厢里相交而过之际,秦基业停住,捉住一个行商手中的马缰道:“几位行商可是从熊耳山来?”
那行商没好气道:“是哩,老大问这个作甚?!”
“父老兄弟莫非正是熊耳山本地的行商,因山里忽然打来安禄山的大批人马,便带着还没出手的货物背井离乡而去么?”
行商都止步了,走来一个为首模样的老者,说:“安禄山的人马倒没打进熊耳山,可山里头的人都去江南避难了。
我几个人是信州的行商,十月运了一些上好的葛溪铁进山里,有十几家大户山民要买下打制农具。
哪晓得我几个按时驮运来葛溪铁,人家早已不见踪影,就在门上写了几行字,告知俺们说这大山里再也呆不下去了,多有得罪我们了,未做成的生意容他日再做成也罢!”
秦基业大喜过望,摸着马上驮着的包裹说:“里头真都是上好的葛溪铁么?!”
那打头的老汉用小刀子挑开一角麻布,露出长长黑黑的铁疙瘩来:“足下若识得葛溪铁,自然不会看走眼。”
秦基业摸了又摸,看了个透透彻彻,击节叹赏道:“果然都是上好的葛溪铁,出了名的信州葛溪铁!”
这一番夸赞话却叫些行脚商听得哭了。
打头的老汉:“好是好,若遇见叛军或官军,打制成军械,能砍得许多脑袋下地来,可我们几个着实狼狈了:
没人要的好铁运回信州,必定撞见安禄山的人马;若就地扔了,断断舍不得本钱。可如何是好?!”
秦基业却眼放光亮说:“在下倒成心想买下这些好铁,连同驮着铁的马匹,不知丈人意下如何。”
这下,不仅那些行商目瞪口呆了,就是秦娥等少年也面面厮觑了。
那为首的老汉哭笑不得说:“足下休得打趣我几个倒霉蛋!真不知道你一个大人带着十数个少年赶路,要这许多好铁做什么?”
“我买铁自有我的缘故,只要价钱合适立马成交。如此,则各位不必驱赶这么沉重的货物出山去了,不如换了金珠宝贝去江南。信州是江汉的门户,安禄山的贼兵必定打去了!”
那些行商见秦基业诚心诚意,商议说:“与其扔了,不如卖了!”
“这个客人是老天送来这山里的,老天不叫我几个过于狼狈吧!”
秦娥等人则晕了脑袋,纷纷攀扯住秦基业说:“师傅,人走去江南本来就够不易的,你何必买下这许多铁?!”
“光买马到还不错,可你连铁带马一同买下,究竟啥用意?!”
打头的行商则斩钉截铁说:“单买马断断不成!”
秦基业斥退众少年。众少年退了又上来,还要劝阻秦基业,却给翻雨挡住去路。
“你们的师傅买铁自有他的缘故,”翻雨已经猜到秦基业买铁的目的,说服众少年说,“若是错过这么好的葛溪铁,我想你们的性命很难保住吧,毕竟,还有几千里地要走,还有几千个敌人要会。”
秦娥忽然明白了,反过来劝阻同伴道:“是啊,师傅是成人,见多识广,看得要比我们远。”
趁翻雨和秦娥说服同伴,秦基业便与那老汉去一边商议:“丈人光卖马与在下,在下还不要哩!”
指着两匹肚皮下挂的牝马道:“这两匹都有七八个月身孕了,再驮这般重的葛溪铁,坏了身子骨,以后便派不了大用场了。”
那打头的老行商吃惊道:“客人好眼力!”
“实不相瞒,在下从前专卖胡地出产的汗血马。”
为首的行商亦笑了,道:“既然足下看出这两匹牝马有七八个月的身孕,理应晓得再过四五个月,足下额外获得两头小马驹了。”
“不错,是这样。不过母马羸弱,小马岂能健壮?”
为首的行商笑着说:“足下实在是精细之人。好吧,出价,凡事好说。”
过不多久,两人便谈妥了,秦基业伸手去衣裳里头,摸出从窦抱真身上搜出的那颗硕大的夜明珠,加上五块大鸭屎金,通通交与那老行脚商。
不料这马与铁的买卖刚做成,去尘却咆哮如雷,冲向那个老行商,凶嚷嚷要夺回那些宝物来。
他还咒骂秦基业说:“你这个秦癫子!你动的是啥念头,为何要用贵重的宝物买下贱的铁块?!”
秦基业勃然大怒,喝令猪瘦、羊肥:“替我管住杨去尘手脚!”
猪瘦、羊肥应声上去。去尘面红耳赤,训斥他俩道:“妈的,天地玄黄了!连我家的昆仑奴都要捉我起来了!”
猪瘦、羊肥并不怵惕,一边站一个,铁钳似的手捉住他的手。
去尘便叫喊宝卷道:“呆胖子,你过来,与我一同夺回秦癫子交出的宝物,不然你我就要驮着这些废物去江南了!”
宝卷顿时冲动起来,与封驭一同上去推搡猪瘦、羊肥。如此,去尘就脱了身,又去纠缠为首的行商了。
老行商一面与去尘拉扯,一面冲秦基业道:“兀那汉子,这买卖是你执意做成的!为何才成交,却让你的少年来夺俺们的钱财!”
秦基业喝令秦娥道:“秦娥,赶紧带敢斗、鱼二、元宝好好约束杨去尘!”
秦娥答应:“是!”
说了招呼敢斗,不料敢斗却扯着嗓门说:“师傅,你即便要转卖上好的葛溪铁,现在也不是发财致富的好时机嘛!这个我懂,我阿爷就是做行商的。”
秦基业怒道:“秦娥,翻雨,一并管住刘金斗!”
见翻雨上来,秦娥也跃跃欲试,敢斗便不做声了,随他俩和鱼二、元宝上去约束去尘。
去尘、宝卷、封驭势单力薄,手脚给拽住了,当然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些行商撂下劣马好铁,兴高采烈沿着出山去的路,不多一忽儿工夫便全然不见踪影儿了。
随即,去尘明白了,悻悻然说:“秦基业,有种别不承认汝水源早过去了!那樵夫本没耳聋,是你愚弄我几个的。明摆着:你不带我们去江南了,要在这大山里头驻扎下来!”
宝卷也有不小的气,发狠说:“不去江南自有不去江南的缘故,可师傅不该这么骗俺们进这荒无人烟的大山来!”
封驭讥讽道:“师傅,怪道人家说你半世飘零,一事无成,原来你确实无能!”
去尘听了,问他道:“封公子,为何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