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瘦将金盒藏在身上:“就是先前撒入到蔷薇露里的粉末么?”
“一模一样的东西。不过,这回不消多,只须一点,跟一小盘菜肴里搁的盐一般多足够了。”
猪瘦笑道:“窦管家尽可宽心,搁盐入菜是我两人最擅长的事儿。”
窦抱真笑道:“所以交付你俩去做。”
又正色道:“猪瘦,羊肥,说起来,你俩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后来才给相爷提拔到主厨的位置上。”
两人道:“窦管家的好处小人们实不敢忘却!”
窦抱真道:“快去快回,千万不可弄闪失了!”
鱼二、元宝做好火把了,持着来向猪瘦、羊肥要打火石。猪瘦、羊肥摸了摸身上,失声道:“不好了也,恰才点了火,遗在猎人那个木屋外的地面上了!”
窦抱真即刻骂道:“不长脑子的东西,没了火如何吃东西,又如何驱除严寒!”
去尘道:“趁没走远,何不作速去取来!”
猪瘦、羊肥得了令,便飞驰朝原处而去,得得得得一阵子响之后,渐渐不见声儿与影儿了。
月出月隐,路明路暗,猪瘦、羊肥跑跑停停,停停跑跑,不时举头望天上,刺刺不休道:“天公公,千万别耍您老的坏脾气,我两个又不曾得罪你!”
俄顷,月头全然出来,两人欢叫一声,抓紧奔马,一鼓作气沿着明路到得木屋跟前。
他俩翻身下马,见红火之中,秦基业等人还在原处齁齁睡着,横七竖八依旧。
羊肥道:“从哪个灌起?”
“擒贼先擒王,自然是秦师傅。”
羊肥便去秦基业边上一蹲,将他的脑袋搁在自家膝头上:“我撬开嘴,你灌药便是。”
猪瘦说了声好,便去身上取出那金盒来,刚打开,那天上的月登时全黑了,若非有火燃烧在近处,全然伸手不见五指。猪瘦气坏了,便骂道:“月娘娘今日确有些性情古怪,忽笑忽哭的!”
“可见月娘娘寂寞坏了,多半也想男人哩。不过不打紧,生起火来就看得清了。”
猪瘦说:“月亮要黑可以,总须给点预兆吧,怎能说黑就黑!莫非月亮娘娘有要紧话说?!”
羊肥说:“不打紧,一忽儿说亮就亮,同样不给预兆便好。对了,你刚才说月亮娘娘有要紧话说,或许说得是,
——我记得有高人说:日下做的事日下做成,月下做的事月下做成,火边做的事火边做成,不然日神、月仙与火怪怕要恼怒哩!”
“是呢,我也听得有人如此说。没奈何,等月亮冒了头再下药吧。”
两人等着,好一阵等,但仍不见月亮重新露面。羊肥便道:“不是你我不诚心,无奈那头又许多人都等着。”
猪瘦道:“你我一向都不怎么信那几个神怪,怕什么怕!”
猪瘦道:“来来,你撬开师傅的嘴来,我手里撮点金盒里的药便心中有数了。”
羊肥道:“师傅全口钢牙,闭甚紧,撬不开哩!”
正说着,月便全然亮了,煞是刺眼。两人吃惊不小,一个前倒,一个后翻,连金盒里的粉末都撒了出来一些。
猪瘦赶紧起来,小心翼翼捧起金盒,催道:“抓紧了,窦管家与杨公子等急了,怕要光火呢!”
羊肥把身上压着的秦基业推到一边道:“从容易的开始,就秦娥姑娘吧。”
两人便去秦娥边上,扳正她的身,一望见月光下她宛若仙子的容貌,一个道:“月娘娘下凡了,俺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另一个说:“而俺,上上下下的身子都抖着哩!不过,这事总要做的,不然对不起老窦呢。来来,你掰开她的嘴!”
羊肥却啜泣道:“不!我不敢捧她的脑袋起来哩!”
“那就放在地上撬开嘴来!不过别太用力了,免得折了她那么好看的珍珠牙!”
羊肥哭停了,屏住呼吸,放下秦娥,掰开她的嘴来:“好了!猪哥快些倒入去!”
猪瘦刚要倒,忽然道:“羊弟,不对呵!这东西不是粉末!”
“不是粉末是什么!”
猪瘦道:“是晶体,果然盐似的,就是要白许多许多!”
羊肥赶紧松了秦娥的嘴,伸过脑袋,仔细看金盒里的东西:“月下闪闪发光呢!”
猪瘦摇头道:“这药实在蹊跷,老窦实在蹊跷!”
“毒药!”
猪瘦道:“怕是哩!若真是的,岂不害了下凡仙姑的性命,日后你我怕是要被判官、小鬼搁入油锅里爆来炸去呢!”
羊肥忽地伸手,沾了一些要往嘴里搁:“猪哥莫怕,我尝尝!”
猪瘦赶紧俯下脑袋,撞翻他:“我晓得是什么了!是蝎子毒加上研磨碎的莨菪子,进入的人嘴巴或者伤口,人就没命了!”
几乎同时,那月又全然黑了。羊肥啜泣道:“月仙姑姑大抵在怪我们了!怪我俩开头信她,却不信到末尾,末尾又不信了!”
猪瘦火光中寻找到那金盒:“怎么都洒了?!不打紧,撮一些起来,连同土粒积雪一同灌入秦娥的嘴里去,同样有效!没奈何,你我究竟是相爷的人,吃罪他不起!”
这时月又冒头了,全亮了。羊肥骇然,连忙捉住猪瘦那两只正在拢毒药的手道:“万万不可害死师傅一干人!”
“我也不想,可没奈何啊!”
“有桩事,我一直没敢说与猪哥听:那个到古城去的军官怕是假的,我听他的说话声很有些熟稔哩!”
“却是何人?!”
“怕是刀婴哩!”
猪瘦恍然大悟道:“是有些像他说的话,只是多少变了一点点!如此说来,古城之事是个套大虫的套子罢了!”
“老窦怕是要把我家少爷献给安禄山发大财,故此让本该在外围守着我家少爷的刀婴去接洽安贼的人马呢!”
猪瘦道:“你这话说得切,简直入肉三分呢!”
“其实师傅不坏,秦娥也好,突厥阿叔也都不是歹人,敢斗吧,与你我相处得也还不坏,何故要一一伤了他们的性命!”
猪瘦道:“你我这就回去,就说都灌进嘴里了!”
“不可回去!若回去,跟着到古城岂不是凶多吉少!”
“到不了古城:师傅他们既然不给毒死,若干时辰后醒来,自然要舍命追来!”
羊肥道:“你有熊胆,我就有虎胆!这就回去,带上金盒!”
猪瘦刚要拣起金盒,停住道:“索性就扔在这儿!师傅他们一旦醒来,见里里外外都是毒药,便晓得有人没舍得毒杀他们,便猜得到分头走的人里头有人不与老窦一条心,若是快马加鞭追上来,自然用里应配合他的外合。”
“老窦一定索回这盒子的!”
“老窦若是问起,就说奔马时颠落了。”
羊肥道:“说得是!不可带回去,不然怕是要害去尘等公子的性命,狗急跳墙嘛!”
猪瘦、羊肥计较已定,刚要上马去,不料羊肥胸前已顶着一把雪亮的佩刀了。
马之后闪出赤火来:“幸好老窦实在放心不下,叫我暗中来睃你俩一眼!你两个为何要叛卖窦管家?!他可是抬举你两个做成掌勺厨子的恩主!”
猪瘦、羊肥一个瑟瑟抖,一个抖抖瑟:“赤火老哥,可看都在相府谋生份上,留俺俩性命!”
另一个道:“若是你手下留情,我俩回头去灌了秦绩等人,再回去复命!”
赤火笑道:“不必了!秦绩与曳落河,我一刀一个杀得干净!秦娥和翻雨嘛嘛,俺先享用后杀死!而你俩的脑袋,我带回去给老窦看一眼,便从山上踢将下去!”
眼看就要丢了性命,羊肥号啕大哭,瞪着猪瘦,使劲埋怨道:“死猪头,自从与你成为所谓的难兄难弟以来,我的运气便从未好过!说到底,还不是你害苦了我!
死便死,可一等我的脑袋掉了地,我断断要趁着还没咽气,下令自家的牙齿咬住你的胖猪耳,能吃你个饱便吃你个饱,免得到了阴曹地府没东西吃,这独自生生地饿!”
赤火听得乐了,催猪瘦道:“猪瘦,你有啥可与羊肥对骂的!”
猪瘦喃喃讷讷,吓得说不出话来。
赤火说:“真没骂的?那好,我只得照着羊肥的遗愿,先咔嚓一声砍下你的脑袋来!”
猪瘦吃惊道:“为何先砍我的脑袋?!”
“叫他的脑袋晚一步落地,留得一口气咬下你的猪耳朵来!”
猪瘦见他中了计,便先朝羊肥啐一口道:“羊肥,即便你晚一步掉了你的羊头,你羊头上的嘴、你羊嘴里的牙齿也断断咬不住我的猪耳朵!”
羊肥道:“何故恁么说?!”
“我的猪脑袋既然先一步掉地上,便也同时占得了先机,——索性忍着痛,躲于草中石后,一等你的羊脑袋扑碌碌掉下来,我的猪首级便一准刺溜溜窜将出来……”
羊肥笑道:“不顶事,我早已有所防备了!”
粗笨的赤火被他俩说得脑袋发昏,项上首级看这个瞅那个,实在忍受不住,便大喝道:“好了,不准再说下去了!”
猪瘦不管他,继续唾沫星子胡乱溅道:“我早防备你的防备了:先喷一口又浓又红的鲜血蒙住你的双目,而后……”
羊肥顿足说:“且慢!你的猪首级可掉地上了,你猪头上的猪嘴里的猪血从何而来?!”
猪瘦快速而流畅道:“蠢羊才,我的猪脑袋上的猪嘴上的猪牙齿早趁着猪脑袋飞离脖子的那一刹那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口吃下猪脖子里哗哗喷出来的猪血,而后牙关紧闭,狠狠含着那大口大口的猪血,给你的羊脑袋狠狠一击哩!”
“这我……我倒没想到哩!”
“话说你羊脑袋上的羊眼睛给我猪脑袋上的猪嘴巴噀出的猪血给蒙住了,我猪脑袋上的猪嘴便一不作二不休,咯嚓一声咬下你羊脑袋上的羊鼻子来!”
话音还没落地,便趁月亮忽地暗了之际,俯下脑袋,拱在羊肥肚皮上处,与他一同滚到几步开外的积雪之上。
赤火耳鼓嗡嗡,佩刀颤颤,早给俩人的话锋弄得晕头转向了,目下见他俩个已在雪地上滚着,便咆哮如雷,撒腿抢入去劈这个搠那个。
猪瘦机灵无比,听见呼呼的风声,连忙使劲推开羊肥,趁着反弹力,躲过了劈来的佩刀。
赤火听到羊肥一迭连声的哎哟哟,又见他捧住着肚皮要爬将起来,便撇开猪瘦,专门对付他。羊肥见赤火来势凶猛,怕坏了自己性命,大声叫喊道:“猪哥救我!!”
猪瘦当时正在掏皮靴里插着的刀子,见羊肥性命交关,便叫喊一声,扑向赤火,趁他躲闪而过,便在雪地上缩紧身子,只有屁股挨着雪,如同陀螺一般滴溜溜泼啦啦旋转起来。
刹那间,无数积雪欻地腾空而起,一下子迷住赤火双目,令他手中的佩刀不是劈虚便是搠空。
纷纷扬扬之中,羊肥只听得猪瘦叫了一声“羊弟闪开”,便朦胧望见他从皮靴里取出那把锃亮的剔骨刀来,飕地掷向正在劈砍雪花的赤火,正中他口腔,——大半没入不见了,只留下刀把在外头。
随后,羊肥看见赤火往后倒下,撒开雪亮的佩刀来。
待到纷纷扬扬的雪落定了,证实刚才朦胧看到的景象,羊肥才扑向猪瘦,惊喜道:“幸好猪哥带着剔骨刀!”
猪瘦拂去他身身上的雪,笑道:“乱世之中,你我不光要宰猪杀羊,要紧当儿,偶尔还要杀个把坏人。因此上,我早藏下这把刀子了哩。”
说了,去赤火胸嘴里拔出剔骨刀来,在他身上擦拭去血迹,插回原处道:“赶紧回去!若是老窦问起赤火,就说不曾见过;他倘若不问,你我也并不说起,免得自招嫌疑。”
“料他不敢回这里来望一眼!”
两人刚上了马奔驰开去,羊肥道:“我俩不如趁势捉住窦抱真,等师傅醒来交给他,何必跟着去古城!”
“不可!去尘等公子执迷不悟,你我又说不来话!即便说出真相,他们少年也不会信俺们昆仑奴的!更要紧的是,刀婴的手下若是一直暗中跟着窦抱真的话,麻烦就更大了!”
“还是猪哥心里头明亮如月!”
两人纵马返回,得意洋洋。天上的明月照得地上的路径如同白昼,似在赞许两人刚做成的大好事。